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正月初一
红日西坠,紫禁城中宴宾楼的灯火初上。
在一片钟鼎磐罄筝笛交替鸣奏的《大成乐》、《昭和乐》、《宾主乐》、声中,
珠玉明堂,高冠华服的万历皇帝,正当左右四顾,却见众多袍服面孔,或恭谨、或谀奉,或惶恐,或宠惊,或羡慕,或雀跃,玉带紫绫,口采华章,殷殷忠情,竟是多得疏然。
当年君臣相顾,在张居正的帮助下改革吏治、编订税法、厉精大治,再还盛世千秋。
将帅如云,东征西讨,破平定了播州(遵义)杨应龙之乱、平宁夏哱拜之乱、击退日本发兵侵略朝鲜,威服海外,何等意气风发,雄姿顾盼,顾望天下,莫无所御。
转眼纷华灿落,蹉跎几度,庭华惊梦,弼命老臣,或死或隐或退或身陷贼囵,余下岌岌老亦,顾镜斑白,鹤颜霜发。只有朱颜依旧,衷情眷。难道真是岁月无痕,雄心衰已。。。。
身后的太监杜茂不愧是多年服侍的贴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站到龙座的阴影后,轻轻唤道,“陛下,是不是该开场了”,
万历被从这个莫名的感怀中拉出来后,刹那间万历又恢复那个威肃海内气吞寰宇的皇上,不动声色道“开始吧。”
再看着那些各色情态的面孔,心中早已抛却那些无谓的情绪。
万历皇帝缓缓起身,示意可开席。
在座的宾客好容易捱到了赐宴的时间。宫廷内外,银箭皆已摆开,食物丰盛,桌上铺陈了瑰丽无比的翡翠碗盘,金银器皿,嵌宝瓷器,各色美酒美食,犹如天上的玉池蓬莱。
虽然百官已然是饥肠辘辘了,却知礼数不能违,自要等阁老头臣带头三拜三敬,方可动筷。李廷机与叶向高率先举杯,宣示了宴会的正式开始。
按照往年的惯例,诸亲王、宫省使、禁内管军、驸马、诸司使副为一班,算做内臣,宰臣、诸公卿、百官、大国使节一班,算做外臣,皆在大殿饮宴。
而公主、郡主、县主、宗女、贵戚、命妇则可以赴禁中,竭见诸如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妃嫔等同贺。
然后这些前朝的坐席,则依王爵的亲、嗣、郡三等,常爵的公、侯、伯、子、男五等四阶。再加上诸文散官、将校按官职大小由内及外,围绕扩展开来。
甚至可以看到某些饿的狠了,又没什么垫底,显然已经眼冒绿光的家伙,借着一些廊柱惟帐的掩护,对着盘盏,狠抓海吃的情形。
一曲《宾主乐》终曲之际,万历皇帝终于暂时起驾离开,到后朝接受内廷后宫的朝拜,好让臣子放开手脚,大快朵颐。
不然在那位至尊的眼皮下饮宴,总教人吃的不自在,每句话都得反复思虑,不然就是乱言失礼,那位一开口,就要大家轮番辞颂上半天,任谁也坚受不了多久的。
大家松了一口气,气氛就轻松自在多了。
喧声攘攘之中,阶级之分渐显模糊,锦袍玉带间,布衣与大胯交错,犹如波澜翻滚的江海,洪流涌动,千帆竞渡。
百官各显神通都在忙着套近乎,拉关系,乃至结朋纳党。在这种场合下。勿论是政治立场,还是派系倾向,就比较容易地可看出些卯端来。
在众星捧月的宴宾楼上,李廷机和叶向高如两颗璀璨的明珠,周围的宾客络绎不绝地呈上美酒,想借此得到两位权臣的欢心。
然而,李首辅与叶次辅的心神却飘向了宴席的另一角,那藩国使臣的席位成了他们思虑的焦点。
宴饮过半,李廷机眉头紧锁,喃喃道:“叶次辅,你现如今兼任吏部尚书,鸿胪寺可有传来琉球使臣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