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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夺爵

一名衙役在张家口的街上溜达着。

他想买点新鲜的羊肉打牙祭,所以出来的比平时早些。脚下湿漉漉的,凌晨天黑又看不清楚,他的步子格外小心,径直走入常往来的店铺。

“老李,来二斤羊肉。”

“哎!”

肉铺老板手脚麻利,把肉用纸包好,接了银钱。

“今儿倒早。”

“没法子啊,皇上的棺材……不对,那个叫,叫,梓宫,后日就要到了。老爷们叫多巡两遍街,小心出事。你这门口乱七八糟的,得收拾收拾啊。别怪罪我看得紧,旁的衙役看了,也得念叨你。”

“多谢。门口放着的,是人家订的货,说话就来取了。哪儿敢不听衙门的吩咐呢?昨晚收了买卖,整条街大家伙儿一起用井水洗的地,您老看铺地的石头,多干净呢。”

“怪不得脚底下滑。”

衙役走后,肉铺依旧生意兴隆,做了几单买卖。不过老板似乎心不在焉,只顾往门外瞄。天渐渐亮了,清晨微凉的空气,慢慢变热,路上的行人从三五个,蹿到十个八个。天热肉放不住,老板多少有点着急,叫了个机灵的小伙计过来。

“咱们家头一回跟公主府上做生意,不能白白丢了这个活路。你赶车,去把订的肉送过去。宁可少收点钱。”

伙计答应下来,匆忙洗掉指间的油腻,换了干净衣服,牵毛驴出来套车。老板亲手装了三十斤羊肉、并处理好的鸡鸭,再细细叮嘱了,眼看着伙计拉车出了后门。

虽然没挂牌匾,张家口没人不知道四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住哪儿。肉铺伙计紧赶慢赶,快要到的时候又犯了迷糊,拉了个出门买菜的小孩儿比划半天,勉强找到了公主府的后门。

他整了整唯一一套能见人的衣服,大着胆子敲了两下。

起初没人应,他有点畏缩,正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门总算开了。

胖墩墩的厨子不认得他,但看见驴车上贴着的肉铺红纸,顿时眉开眼笑。

“哎哟,老李可救了我一命。这肉不到我得丢差事。快进来吧!”

伙计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吆喝驴进了院子。厨子叫他帮着卸货进屋,伙计连声答应着,扛了最重的一块肉。

打起帘子进了厨房,小伙计没见过大世面,惊得上来就是一句:

“哎哟,这些个粮食,得吃多少天呢!”

厨房里地儿不大,颠勺切菜的人可不少。新鲜的菜蔬靠墙堆成一座小山,绿的白的,凑在一起还挺好看;两只大陶缸里还有不少活鱼活虾,暗红色的牛羊肉被不断地丢进锅里,煎炒烹炸煮烤焖。

厨子在搁板上找了块不太挤的地方,让伙计把肉放下。

“这还叫多啊,到晚膳就得吃完了。明儿的饭还不知道哪儿买呢。告诉老李,这些东西翻倍,明日再早些送来,月底归总结账。”

“师傅,咱们这小本买卖,可经不起赊呢。”

“也是。老李没几个子儿。可我这哪儿抽得开身呢?眼看要供早饭了。那群京城来的老爷,一睁眼就是要吃,比公主娘娘还不好伺候呢。这么着吧,你先坐会儿,喝碗粥。我给你想个法子。”

伙计再三道谢,接了碗白米粥,沿着边儿吸溜。

菜一样一样烧好,装在精致的瓷器小碗里。伙计在旁边看着,心想这么一小口,够谁吃的呢?

偏该着他这走神的功夫,厨房的门帘子动了,走进来一位面善的姑娘,上身对襟比甲,下身百褶裙,都是一样的白色绸缎料子制成。伙计受了这一惊,手里没拿住,把碗咣啷一声给摔了,碎片飞了一地。

厨子暗暗叫苦,满脸堆笑上前告罪。

“阿香姑娘怎么贵足踏贱地,到厨房这腌臜地方来了?姑娘没碰着吧?”

阿香先不急着说话,拿眼瞧那肉铺伙计。

“谁呀这是?”

“这不府上东西不够吗,小的叫了一家肉铺送货。这小子手脚没轻重,请他喝碗粥,倒把碗打破了。姑娘发张对牌,让他去账房支了银子,赶紧打发走得了。”

阿香随手在荷包里掏了两颗金豆子出来,叫伙计过来接。

“账房恐怕顾不上这三二两的结算,若是以后总来,先支个五十两,放在铺子里吧。今儿你先拿了这个去,只多不少,放心吧。”

小伙子接了金子,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厨子恨得直跺脚。

“好小子,合着我还得帮你收拾呢。真没个眉眼高低。锯了嘴的葫芦,连个谢字都不说。”

阿香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她后边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办,岂能总耗在厨房里呢。

“主子说了,张玉书他们三个大学士,要是不吃荤腥,素菜可以给做,但不必多用心,不爱吃他们就饿着。”

“小的们手艺有限,那就,豆腐白菜?”

“就豆腐白菜。”

“是。小的知道了。”

“主子早上起来又吐了,恹恹地没精神。多做些没大气味的,凑个二三十道,说不定哪个对了胃口,主子还能夹两筷子。”

阿香和厨子细细商定菜色,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有四五拨人过来请示。阿香耐着性子,一一点拨他们。厨子见缝插针地恭维道:

“姑娘真跟救苦救难活菩萨似的。没了姑娘这根主心骨,小的们可怎么当差呢。”

“可不敢当,不过主子身边得力的都没跟出来,我只好多担待些了。”

眼看给四公主专门做的菜下了锅,阿香这才从厨房里脱身,一直往后院正房里去。小丫头们低着头在院门口抹眼泪,见她回来了,真跟见了活菩萨似的,七嘴八舌围上去。

“姑姑,爷摔东西了,还叫咱们都滚出去。真吓人。”

“公主娘娘这会儿又吐了两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

阿香索性把整个荷包解下来,送给小丫头们,让她们自己出去买零嘴吃。

“多大点事儿,瞧你们怕的。爷就这样,火炭的脾气,一点就着。怕他做什么,你们是主子的侍女,又不是爷的侍女。你们伺候好了主子,爷出手打赏那才大方呢,个个都有份。去玩儿去吧。”

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接了钱就忘了烦恼,凑在一起商量去哪家铺子逛。阿香自己走进屋里去,一眼跟生闷气的多布对上视线,就地请了个跪安。

“听说底下新进的丫头不懂事,惹爷生气了。都是奴才没教好。爷看在奴才这点脸面上,别恼了。”

多布盘腿坐在矮榻上,不免唉声叹气。

“赶紧起来吧,那地上有碎了的茶盅,再把你伤了,谁照顾她呀。唉……你进去瞧瞧吧。真不晓得跟我置什么气呢,就不肯躺下歇一天。”

阿香虽说心里着急,仍旧先收拾完地上的狼藉,然后才进内室服侍。

海枫这会儿恶心头晕都好多了,倚在枕头上闭目养神。听见阿香回来,睁眼向她笑道:

“听他在那儿造谣。谁跟他置气了。要歇就歇。我一天不下床。”

“那可好呢,奴才只怕主子说着玩儿。其实爷也没说错,主子何必劳动自己起来,跟那几个老头子吵。他们再厉害,终究不姓爱新觉罗。四贝勒八阿哥,总得有一位当皇上。哪个住进乾清宫,主子都当定镇国公主了。”

“话虽这么说,咱们明天就回京城了,今儿不去,难免叫人说,我不够勤谨。去晃一圈儿再回来也一样。”

阿香知道劝不住,拿了衣服过来给海枫换。厨房送了饭来,多布看都是清淡的菜色,中间一大碗白粥,旁边是绿莹莹的鱼丸汤,点了点头,赏了送饭的几个银锭。

海枫在桌边坐定,看没有一道菜是多布喜欢吃的,仰脸问他:

“你吃什么?叫他们再做来。”

“吃什么不是吃,不用麻烦。”

海枫伸筷子夹凉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乾隆白菜来,芝麻酱的醇香里带着酸甜,容易做又下饭,于是吩咐阿香去厨房要。阿香听了这菜名,愣住半天。

“哪个乾,哪个隆?白菜奴才倒是懂。”

海枫这才想到,现在雍正都没定下来呢,哪儿有乾隆啊,更没有这道菜了。扑哧一声笑出来,细细说了做法,阿香忙不迭去厨房点菜。

多布看她还有心思琢磨吃食,如释重负,坐下来直接消灭了一大半的粥。被他这豪放的吃相带动,海枫也多喝了小半碗汤。

不一会儿,阿香端着乾隆白菜,并几样其他点心回来了。

“主子想得可真妙,后厨正愁不知道给张玉书大人送什么菜,赶快照样做了。”

海枫夹了一筷子尝了,觉得味道跟自己从前做过的,相差无几。

“以后做这道菜,多放些香醋进去,没有酸味压着,我犯恶心。”

多布也尝了一口,连声叫好。

“这菜你能吃,叫厨房再备些。张玉书也真迂腐,旁人都偷偷吃荤呢,连马齐昨晚都点了份三鲜馄饨面当宵夜,偏他在那儿装模作样的守孝。吃着咱家厨子的饭,还要跟你作对,我可看不上他。”

一时吃完了,收了碗筷。多布挽着海枫的手,一起往正厅上去。

陈廷敬到的最早,碍着边上还有旁人,只敢和多布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马齐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派,坐着喝热茶;张英年迈体弱,实在来不了,派了儿子张廷玉过来当代表,见他们夫妻到了,张廷玉站起来,走过去请安。

“四公主、额驸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