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我们静静说会儿话。”
“我身上还有油的味道吗?你闻了不犯恶心?”
“没事儿,我刚见老四之前,嚼了一丸药。”
多布这才敢走近,把怀里的花,簪在海枫的发髻上。
“这花除了你,谁也不配戴。反正没有别人看见,不妨事。你穿重孝,我总想起给你筹措丧事时的情景……还有祖父、阿布去世时。不见点颜色,心里堵得慌。”
海枫摸了摸头上,借多布的眼睛当镜子,认真调整好杜鹃的位置。
“把隆科多想要我的心思,再说一次。”
“好好的,又说这个干嘛?”
“说吧。”
多布盯着那朵粉白的杜鹃,不情不愿地开口。
“他想当额驸。原话是‘没福气托生在爱新觉罗家,当个女婿也好。’你要是觉得他不错,舍不得,我就拉马,把他追回来。”
海枫只比多布矮一点点,稍微靠近一步,就能靠在他的后背上,把头,放在他的颈窝里。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笑着在他耳边呢喃。
“孩子都有两个了,怎么还说这些赌气的话。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所以问起来。这样就对了,我心里总算爽利些。多布。前世想杀我的骑兵,不是噶尔丹派来的,和漠西,一点瓜葛都没有。”
她的语调极其轻柔,堪比唱给琏儿的摇篮曲。可这内容又残酷至极,多布下意识回身抱紧了她。
“你怎么这样想?”
“蒙古人不向女人复仇。这句话,我听过几十次,从没真正懂过。最近总见钟济海,今天又见了隆科多,见了老四,终于懂了。噶尔丹杀我做什么呢?半点好处全无。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他把我,变成他的女人,抢走我为你怀的孩子,才是蒙古人的做派。这是草原流传上千年的传统,女人是战利品、是财产,不是敌人。”
冷汗从多布的额头上,大颗大颗地流下。
枫儿说的没错,那样,他敦多布会生不如死,在草原上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见人。
有了和硕公主当人质,噶尔丹可以肆意向清廷勒索,康熙为了顾全颜面,说不定还会从蒙古的纷争中抽身,鸣金收兵。毕竟从事实上,噶尔丹已经算是他的女婿了。
以噶尔丹的脑筋,不会想不到,留下枫儿的性命,比杀了她,对自己更有利。
“那么,难道是汗阿玛,下令……”
“不会。他用不着。一国之君想杀谁,不必点名道姓。他只要稍加暗示,多的是人争着,当他手里的刀。我猜,那把刀,就藏在皇子中间。普通臣子,没有胆量杀公主。”
“会是谁呢?”
“不用猜啊。”
海枫勾起左手食指,轻轻点在多布的心口,敲了三下。
“有本事害我的人,一个大阿哥,一个太子,再就是四贝勒。两个死了,只有一个活着。我便不分青红皂白,把四贝勒也杀了,那不管是谁,我、你、还有阿香,定能大仇得报。多布,你说呢?我该不该杀了老四?”
海枫早知道多布的态度,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
“我该杀了他,可我不会。不仅不会,我还要支持他当皇帝。老四狡猾、狠辣、自私、薄情。他刚才向我卑躬屈膝,不惜下跪认错,嘴上说得动听,其实他心里,指不定怎么辱骂我呢。就这样,我还要推他上位。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多布取了心口上那只玉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忍一忍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个训狗的妙法,说给你解解气。管它再怎么野的狗,用这法子,都能训得像只羊羔。先拴住了,在它边上画个线。放一盆煮好的羊肉,在这线的一边。狗馋的不行,就会拼命挣扎。可那线是量好的,它就是吃不到肉。如此来个三四天,别说肉,给它几滴清水,狗就听话了。”
海枫知道他在讽刺四贝勒,忍不住笑出声。
“果然是解闷儿的话,只能听听。”
“哎,你怎么不信。比起杀了他,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折磨,更解气的。他日后就住在乾清宫。你就让他看着,看你怎么处理朝政。可他自己想动弹的时候,又没人肯听话,那才难受呢。三四天不行,三四个月,三四年的功夫用下去,他总有听话的那一天。”
“要是他怎么都不肯顺从于我呢?”
“那就换一个皇帝吧。只要有个两年多光景,新式火枪和大炮,就都能造好了。再忍忍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太久了。
海枫忍不了那么久。
虽说正义可以迟到,但它要是迟迟不到,那还不如不来呢。
“就三年。三年后,我要他座下那张龙椅。”
1.《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少年时,一人向他挑衅:若韩信有胆量,就拔剑刺他一下;若没有,那就从他胯下爬过去。韩信知道杀了这个挑衅的人,自己要坐牢,那他的抱负就全完了,于是没有拔剑,从那人胯下钻了过去。这个故事多用于说明,小不忍则乱大谋,欲显达要暂时忍受羞辱。
2.山阴公主刘楚玉,为南北朝宋前废帝,刘子业的同母姐。刘子业应其所求,赐美男三十人,供其享乐。当时吏部尚书褚渊外形俊美,刘楚玉向刘子业要他入府侍奉,刘子业准了。(褚渊一家娶了好几位公主,按辈分是刘楚玉的姑父。)但褚渊入府后誓死不从,刘楚玉最后把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