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四月二日。
陈鹤沉默地坐在悬薜院门口。
昨晚与那个或许是剑宗师兄的人相遇之后,陈鹤便没有再去牌馆里寻找张小鱼。
他并不知道在张小鱼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倘若他真的在剑宗,而那些剑宗师兄们又说他不在,那便只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所以陈鹤想了很久,直接回了悬薜院,在门口坐着。
晨光熹微,远远地落在那些远处的高楼檐角之上,是以巷子里依旧一片冷色。
草为萤大概真的是对的。
这是陈鹤第二次想到这里。
这样一个故事,陈鹤也许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梅先生在清晨的风里穿过巷子停在了陈鹤身前,看着蹲坐在那里的陈鹤,好奇地问道:“你小子坐在这里做什么?”
陈鹤抬头看了一眼梅先生,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惆怅而已。”
梅先生也只是一个没有踏入过修行之道的世人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帮上什么忙。
梅先生听到这话,倒是笑呵呵地在一旁门槛上坐了下来。
“你平日里不是挺潇洒的嘛,惆怅什么?”
陈鹤看着梅先生,梅先生与南岛关系也很好,陈鹤自然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南岛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着梅先生。
是以听见梅先生这样发问,陈鹤倒也有些纠结。
南岛被天狱逮走的事,自然很复杂。
主要是天狱这个地方性质过于单一。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自己一样理解南岛的那些追求。
世人当然不会喜欢疯子。
所以陈鹤纠结了很久,还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可能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觉得有些不自由吧。”
梅先生笑着说道:“我看你就是闲的没事做了。”
陈鹤心想,我当然有事做,只是这件事,我无从下手而已。
一面想着,一面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向着院里静思湖边走去。
“要不要出去喝点酒解解愁?”
梅先生在身后问道。
陈鹤摇了摇头。
穿过回廊来到静思湖边。
草为萤对于陈鹤的回来并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回晨光里的大湖。
“怎么样,有没有见到南岛?”
草为萤明知故问。
陈鹤叹息着坐到了草为萤身边,说道:“你有没有办法?”
草为萤微微笑着说道:“什么办法?”
陈鹤歪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管这种事,但是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偷偷溜进去,把南岛带出来?”
草为萤静静地看着陈鹤,说道:“这么执着?”
陈鹤点了点头。
草为萤继续问道:“为什么?”
陈鹤一夜未睡,有些疲倦,抬手揉了揉眼睛,说道:“南岛这小子,虽然像你说的那样,有点蠢蠢的,但是我与他也算是相交甚欢。遇到了这种事,总要想想办法。他爹也不管他,他师兄张小鱼也不管他,那只能我来想想一些拙劣的办法了。”
草为萤静静地看了陈鹤很久,而后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大湖,说道:“你去老狗镇吧,那里的草为萤会告诉你。”
陈鹤看着草为萤,有些不解地说道:“为什么要那里的草为萤告诉我?”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因为他不在这个人间,自然可以随意一些。”
就像当初救下南岛一样。
在什么人间,做什么样的事情。
陈鹤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转身向着玉兰林中走去,走到半路,又转身看着草为萤很是诚恳地说道:“多谢。”
草为萤只是摇着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草为萤吗?”
陈鹤听着这个古怪的问题,摇了摇头。
草为萤也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大湖轻声笑着。
陈鹤也没有追问下去,穿过白花小道,向着青牛院中走去。
一直到回到了藏书馆,停在听风台上。
陈鹤拿起传记,闭上眼。
没有再蠢蠢的喊什么我要去老狗镇。
于是大梦一场。
人间春光洒落在肩头之上。
陈鹤从花海中坐了起来,草为萤握着酒葫芦坐在桃树下,安逸地喝着酒。
陈鹤穿过花海走到了桃树边,没等草为萤开口说些什么闲话,便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帮我一个忙。”
草为萤放下酒葫芦,很是疑惑地看着陈鹤,说道:“什么忙?”
陈鹤将故事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草为萤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鹤,转回头去看着那片剑意大湖,想了想很久,说道:“是外面的草为萤让你来的?”
陈鹤点了点头,说道:“他说你不在那个人间,可以做事随意一些。”
草为萤握着酒葫芦喝了一大口,轻声笑着,说道:“确实如此。”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草为萤转回头静静地看着陈鹤很久,说道:“办法很简单,但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说。”陈鹤虽然有些疲倦,但还是很干脆地说着。
草为萤倚着桃树,指着身前的那口大湖,缓缓说道:“下面有很多剑。”
“然后呢?”
“你下去拿一柄上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草为萤平静地说道。
陈鹤狐疑地看向身前的大湖。
湖中天光明亮,山崖大雾安静地倒映着。
怎么看都不像有剑的样子,转头看向一旁的草为萤,后者却是没有再看他,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陈鹤犹豫了少许,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湖之中。
草为萤什么都没有说,靠着桃树看着一片春意盎然的天空。
天空有许多落叶飞花,从花海之中飞上去,只是终究还会慢慢地落下来。
它们还会再飞上去吗?
草为萤如是想着。
陈鹤并不知道草为萤在想着什么。
落入大湖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便向着身体四周袭来。
陈鹤适应了少许,而后向着湖底游去。
一如当初南岛所见的一样。
越往下,来自人间的光线越暗淡。
陈鹤缓缓地向下落去,不知为何,身体却是传来了一些隐隐痛感。借着那些尚未完全暗淡下来的光芒看向自己的手臂。
才发现上面竟是有着细碎的伤口。
如同在这些湖水之中,有着许多细小而锋利的东西,在那些向下而去的潜泳之中,不断地割着陈鹤的皮肤一般。
陈鹤沉默地看着那些伤口,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草为萤会说要看他愿不愿意了。
原来是这样吗?
未必是这样。
陈鹤没有再想。
忍着那些不断新增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传来的疼痛,继续向下而去。
一直到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膏盲之中。
而后又许多的或许是水草一样的东西缠住了陈鹤,使得他在湖底无法再沉没下去。
陈鹤奋力地挣扎着,渐渐的湖水之中有些一些淡淡的血腥味。
像是那些被水中不知名的细小东西割开的伤口,在那些挣扎之中,被挣出了更大的伤口,于是鲜血便在湖水之中蔓延开来。
陈鹤渐渐地有些窒息。
他已经沉下来太久了。
只是世人而已,自然无法长久地逗留在大湖之下。
陈鹤有些慌乱地张着双臂,蹬着双腿,于是更多的鲜血淌了出来。
呛入口中的血腥味愈发地浓郁。
于是越来越多水草缠了上来,将陈鹤死死地困缚在其中。
陈鹤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然后便听见大湖之上隐隐传来了一声叹息。
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自湖水中向着这一处而来,将陈鹤包裹了起来,而后重重地向着下方砸落下去。
无数水草断裂。
万千光芒透了过来。
陈鹤落在了一片水草大地之上。
陈鹤咳嗽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气来,缓缓在那片水草大地上站了起来,身上的血色已经被湖水冲洗干净,只是那些伤口仍在,依旧缓缓地渗着鲜血。
原来这便是这处看起来无比寻常的大湖之下的景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