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当时那个剑宗师兄的表现有些古怪,但是陈鹤依旧还是去了南衣城之中的各大牌馆。
说不定张小鱼真的在那里面呢?
陈鹤如是想着,在夜色南衣城的街头四处奔走着,看见了牌馆或者某些可能聚着人打牌的地方——比如那种大半夜还灯火通明的街边小铺,便走进去问询一番。
只是偌大一个南衣城,遍地牌馆与牌局,陈鹤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真的找得完。
陈鹤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能找几个是几个。
一直到深夜,许多的灯火都熄灭下去,一些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远处的楼房之上,陈鹤叉着腰,喘着气,停在街边向着那边看去。
这里依旧是城北的街道。
所以张小鱼到底有没有在打牌呢?
哪怕找到了张小鱼,是不是真的便能将南岛从那里面带出来呢?
陈鹤沉默地想着,休息了一阵,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从前方的巷子里走出一个衣袍宽大的人,便停在陈鹤要经过的道路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半夜奔波的年轻人。
深夜灯火稀疏,陈鹤并没有看清那身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衣袍上是什么东西,只是看见了在他身旁悬着一柄看起来很是不寻常的剑,于是便以为是剑宗的某个夜巡的师兄。
“师兄知道张小鱼张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陈鹤一面行着礼,一面向着那人走去。
公子无悲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又看向身旁那柄陈怀风的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叫自己师兄,但也没有解释,只是停在那里***静地说道:“你找他做什么?”
陈鹤犹豫了少许,还是决定将真实情况说出来。
“南岛被天狱的人带走了,我进不去天狱,想找下他,看能不能进天狱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公子无悲站在街头挑了挑眉。
南岛?
便是那个少年?
公子无悲转头看向城西,远处某个仍旧高悬的灯笼照在了他的脸上。
只是依旧模模糊糊的,陈鹤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公子无悲看了许久,转回头来看着停在几步外的陈鹤,想了想,问道:“天狱的人为什么要抓南岛?”
其实对于人间而言,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
天狱的人向来都只会抓一种人。
十二楼的人。
但是陈鹤觉得这个问题并不蠢,因为他也觉得这是不可理喻的事。
又或者不可理喻的人是自己。
哪怕那日南岛也曾亲口承认过,自己便是十二楼之人。但陈鹤更愿意只听见他后面的那些话。
终日被迫藏在伞下,自然想去天上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想去天上看看,自然便要站得很高,站在高楼之上,站在高山之上。
于是便踏上了这条世人并不如何认可的,所谓的成仙之路。
所以陈鹤很是诚恳地说道:“大概是天狱的人又发疯了——师兄您应该知道一些,先前他们便发过疯,将自己的人杀了个干净。”
其实真相如何,陈鹤还是知道一点的。
但是世人在诉说某些东西的时候,自然会下意识地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倾斜。
所以陈鹤只谈天狱发疯,而不提发疯的缘由。
听到的人便会下意识地产生同感。
公子无悲并没有这种同感,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鹤,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但他应该是在剑宗之中,而不会出来打牌。”
陈鹤沉默了少许,说道:“为什么?”
公子无悲缓缓说道:“因为他有一些危机感。”
陈鹤看着面前的这个‘剑宗师兄’很久,目光落在了他那宽大的袖袍之上,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陈鹤越过公子无悲向前走去,走了一段,又转身看着公子无悲很是诚恳地说道:“多谢。”
这一次没有加师兄二字。
公子无悲并没有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安静地站在长街上。
陈鹤没有再去牌馆之中,大概是先前出了许多汗,此时汗水冷了,于是人也有些冷,所以拢了拢衣裳,低着头在夜色里向着南面走去。
公子无悲在夜色里站了很久,而后转身看向陈鹤走来的方向。
身旁的那柄枸杞剑微微地发出着剑鸣。
公子无悲并没有在意,只是安静地看了很久,而后转头看向城西方向。
不是城西人间。
而是城西之外那座高大的黑色山脉。
......
卿相捡了根棍子,有些艰难地走在幽黄山脉之上。
姜叶在身后不远处,抱着不眠剑气喘吁吁地跟着。
“小菜叶你快点啊。”卿相回头看着在后面有些吃力的跟着的姜叶说道。
姜叶很是无奈地说道:“院长您老人家虽然也伤了神海,但您毕竟是大妖,还有妖力可以用,我神海伤了,自然什么都不能用了,走得慢些,也是正常的啊。”
卿相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是个只攻不守的剑修,体格差点也是能够理解。
于是在前方走走停停地等着姜叶。
一直过了许久,姜叶才跟了上来,停在卿相身旁,看了下四周,一屁股在某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休息一会休息一会。”姜叶把剑按在膝头,挥着手说道。
卿相见状,也是无奈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很多年前我就和丛刃这老小子提议过,建议你们剑宗剑体双修,虽然吸纳天地元气入神海,确实会顺带着强化一下肉体,但是相对于你们的剑而言,你们自身确实孱弱。”
卿相很不留情地吐槽着。
姜叶也没心思和卿相争辩什么,只是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权当卿相在放屁。
剑修之体当然不会孱弱。
那一身蕴养锤炼的剑意不是开玩笑的。
可能卿相自己喜欢拿拳头砸人,也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用拳头砸人吧。
姜叶这般敷衍的态度,卿相自然没有再说什么。
山林间一点虫鸣都没有,贫瘠的幽黄山脉自然不是胡说的。
姜叶看着卿相,又看着幽黄山脉,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当年人间妖族被尽数驱逐到幽黄山脉极南,到底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姜叶并没有问。
毕竟当年无数大妖下山向着人间而来的时候,卿相好像还没有诞生。
卿相干坐在那里,也觉得有些无聊,转头看着姜叶说道:“你是哪一年入的剑宗来着?”
姜叶愣了愣,想了想,说道:“大风历九百八十三年春吧,那时我才十岁。”
卿相算了算,却是笑着说道:“原来也才过去了二十年而已。”
姜叶无语地看着卿相,说道:“二十年对于世人而言,已经可以算是小半生了,院长,虽然人们总说着寿数不过百,但是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一百岁。”
卿相哈哈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活太久了,忘了这些东西的概念了。”
姜叶抱着剑坐在夜色下,却也是不由得想起来很久以前的许多东西。
“当年连怀风师兄都才刚刚入门。我们那时候刚刚被师父带进来,一看,嚯,大家都在打牌,还以为遇到骗子了。”
姜叶轻声笑着,却又沉默下来,想了很久,继续说道:“只是当时那些打牌的师兄们,现在都已经不在剑宗了,我都有些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也许现在正在人间某座城某个小镇里,不问世事的娶妻生子当着世人活着?”
于是打牌的变成了姜叶他们自己。
“好在师父近些年越来越懒了,这几年也只带了个小胡芦回来,他已经十四岁了,应该不会忘记我们这些师兄吧。”
卿相并没有说话,在姜叶怀念自己二十年前看见的那些打牌的师兄们的时候,卿相却是在回头看着幽黄山脉南方极深处。
在那里他也遇见过一个剑宗弟子。
一个妖修弟子。
过往的东西自然不是全部值得缅怀的。
卿相觉得这是岁月最残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