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这永不加赋。康熙皇帝所说的永不加赋,仅指人丁税,而不包括田地税。雍正年间,实行‘摊丁入亩’,人丁税已经不复存在。
“历任皇帝为了增加税收,不断开征新税种,如‘浮收’、‘火耗’、‘矿税’等。仅‘火耗’一项,税额就达到正常税额的四成。如此计算下来,我朝的税收并不比前朝低。我朝人口虽多于前朝,但远不如前朝富庶。
“本朝虽无前朝藩王之弊,却也养了数百万的八旗子弟。这些八旗子弟不事生产,不服兵役,每月不劳而获,靠朝廷的‘恩赏’过日子,全是无用的酒囊饭袋。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项极为沉重的财政负担。
“这厘金制度,虽然解决了湘军等团练武装的饷源,但造成本国商品价格居高不下,商旅深受其害,老百姓也无力购买。如盐、布、油等生活必需品,价格都急剧上升,洋货趁虚而入。除此之外,国家利权也受到伤害。
“终明一朝,边患问题都未解决,边军糜饷,人虽多而不能战。虽说我朝暂时无边患问题,但流民起义不绝于缕,洋人又自海上逼来。
“说难听一点,前朝虽亡,而文化制度不亡。洋人输入鸦片,国人上自王公贵族,下自贩夫走卒,人人吸食鸦片,朝廷无力禁止。洋人船坚炮利,文化制度处处胜于华夏。
“我担心,本朝之患不在长毛,而在洋人。明虽亡而文化制度存。我朝若仍不思进取,不愿革除时弊,却沾沾自喜于平长毛之功,幻想中兴。若洋人真要亡我大清,恐怕我大清不仅无丝毫还手之力,我华夏也有亡国灭种失文化的危险!”
陈城说完,感觉十分痛快,不客气地看着沉桂芬。
那沉桂芬自觉刚才失言,被陈城驳得灰头土脸。他尴尬地苦笑一下,说道:
“军长所言极是,发人深醒,振聋发聩。沉某尸位素餐,万分惭愧。日后沉某回到京城,一定大力向皇上建言,请皇上支持洋务,以图中兴。”
冯桂芬见沉桂芬有所悔悟,感到十分高兴,说道:
“经笙老弟深受皇上信任,既食君禄,自当慨然任事,不能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有所避讳,有所保留。我老矣,今后无所作为,只愿从此研究洋务,着书立说,为洋务、改革摇旗呐喊。
“日后,经笙老弟还要入阁拜相,愚兄只求老弟时刻惦记民生,辅左恭亲王办理洋务,推动改革。这样,老弟不仅有望名垂青史,还将造福四方,保教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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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桂芬连称不敢当,说:“景亭兄过奖了,景亭兄老骥伏枥,毫不恋栈,沉某自愧不如。只是,沉某心里有个疑问,困扰了我多时,此刻不吐不快。
“华夏历来为农业社会,地主主导乡村,构成乡村社会。民军在江南实行耕者有田,农民是有地了,地主却将转型为工厂股东。而且,民军的文化、制度,与华夏迥然不同。
“若真的在全国实行耕者有田,地主消失,乡村社会解体,我华夏还能称之为华夏吗?景亭兄一向主张以儒教为本,以西方富强之术为用,一言以蔽之,是为‘中体西用’。
“可这民军的改革,乃是通盘彻底的改革,科学技术要改,文化制度也要改。日后改成什么样,你我能知道吗?你我能把控吗?皇上会同意吗?甚至说,以后还会有皇上吗?”
沉桂芬说完,冯桂芬惊愕不语,似有所悟。
陈城见状,连忙解释道:
“经笙兄未免危言耸听了。不过,不分田,农民必造反,不改革,国家必灭亡。北宋王荆公有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宋神宗最终未能坚持改革,熙宁变法功败垂成。而北宋也失去了变法图强的机会,卒有靖康之耻。金人攻入汴京,徽宗、钦宗两皇帝连同诸多皇族、大臣、妃嫔都被掳往金国。
“若我们瞻前顾后,不敢改革,不敢大改。今日之华夏,则为日后之北宋。殷鉴不远,还望老兄明察!”
沉桂芬说话危言耸听,陈城也跟他危言耸听,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然,冯桂芬和沉桂芬大受触动,支持洋务、支持改革的决心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