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豪门?他们也配?
这暮春时节,关中的那座小县城被沙尘所笼,城头的旌旗在黄沙中烈烈舞动,声响如雷。
大街之上,肖府门前的那对石狮,爪下积着厚厚的灰烬——昨夜又有流民冻死街头,被肖府的家丁拖至城外的乱葬岗焚了。
最为恼怒的,当数肖大老爷。新来的知县韩跃川,对肖大老爷可谓是怠慢至极。这位肖老太爷,在三秦大地那可是如活阎罗一般的人物,光是正堂高悬的“五世同知”金匾,便足以令过往的官员下轿行礼。城东二十里渭水畔那千顷的水浇田,城南盐市里半条街的铺面,还有西市口那三进三出的青砖大院,于肖家的产业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更莫提肖老太爷的三公子现今在南京户部当差,五姨太的胞弟正是延安府的通判。
故而,此人堪称本县的魁首人物,桩桩件件皆独占鳌头。田产广袤无垠、收租数额惊人,独占鳌头;所营生意规模恢宏、钱财堆积如山,独占鳌头;在城中的公馆鳞次栉比,独占鳌头;家族中在外担任大小官职者如云,独占鳌头;自然,他的小老婆数量之多令人咋舌,依旧独占鳌头。
因而,每一位新上任的县太爷,踏入县衙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向肖府投递名帖,亲身登门谒见肖大老爷。然而这个韩跃川却截然不同。上任十余日,竟连一张洒金的帖子都未曾递来,毫无前去拜会的迹象。
“这究竟是个怎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连起码的规矩都浑然不知。”
张师爷一片忠心,屡屡劝说韩跃川不妨前往肖府应酬一番,也好在县里站稳脚跟。
但韩跃川及其带来的几位兄弟坚决不从。韩跃川怒喝道:“这个恶贯满盈的无耻之徒,我一见到他就恨不得在他脑壳上凿开一个大洞,灌入滚烫的铅水,将他碎尸万段,都难消我心头之恨,要我去对他阿谀奉承、赔尽小心,想都别想!”他又对张师爷道:“你倒是给我谋划个良策,如何暗中惩治他,让他饱尝苦痛,最终将他连根铲除,以解我心头的熊熊怒火,这才称心如意。”
此刻肖老爷正躺在梨木雕螭纹榻上,任由五姨太用凤仙汁染着指甲,忽听得外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那韩知县今儿升堂审案了!“管家肖福急匆匆地跪在青砖地上,“赵家庄的赵守仁告佃户抗租,您猜怎么着?新知县竟让赵老爷当堂下跪!“
鎏金掐丝手炉“当啷“一声砸在方砖上。肖老太爷那浑浊的老眼陡然射出精光,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攥住榻边的《金瓶梅,书页在一片死寂中簌簌作响。五姨太吓得染红了半边衣袖,却见老太爷突然嗤笑出声:“倒是个有脾气的雏儿,且看他能折腾几日。“
此刻县衙正堂上,韩跃川攥着惊堂木的手心沁出冷汗。榆木案头摆着前任留下的赋役全书,墨迹犹新的公文压着几锭雪银——那是赵守仁昨夜托典史送来的“茶敬“。堂下跪着的佃户王老栓裤脚还沾着麦秸,右腿因去年交不起租子被赵家打断了,此刻正佝偻着身子瑟瑟发抖。
“禀禀大老爷,“王老栓的关中土话带着哭腔,“去年大旱颗粒无收,赵老爷硬要收七成租子。小的把闺女抵了债还不够,他今春又要加征'鼠耗钱'“话音未落,赵守仁突然挺直腰板嚷道:“刁民胡说!分明是刁民聚众抗租!“
依照往昔惯例,地主入堂可在一旁站立,而被告的佃户一踏入便应当下跪。今日这个佃户上堂尚未屈膝,地主便拱手作揖道:“禀报老爷,令他跪下,好审讯这些刁顽之民。”两旁手持刑棍的旧差役照例高声呼喝:“跪下!”
那个佃户当即“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冤枉啊。”
“啪!“惊堂木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暂且慢着!”韩跃川霍然起身,绯色官袍在穿堂风里烈烈舞动:“为何单单让他下跪,你却不跪?”
赵家地主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位新老爷,居然说出如此言语。那几个执棍的彪形大汉也惊愕地看向新老爷。
“你也给我跪下。”韩跃川厉声道,“赵守仁!你既无秀才功名,见官不跪已是僭越,还敢咆哮公堂?那佃户我观其腿脚不便,特许你站着陈词。杜班头!”张师爷在一旁都为新老爷的随机应变而暗自欣喜。
杜少陵上前将那个下跪的农民轻轻扶起:“站起来。”这个佃户一脸茫然,只得缓缓站起。
“你也过去,跪在此处,方便问话。”韩跃川对那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赵家地主说道。杜少陵一伸手将他拽至中间跪下,与站着的佃户并肩而立。
这位地主满不在乎,跪坐时歪歪斜斜,犹如躺在炕上,一副悠然自得之态。
杜少陵怒不可遏地在他腿肚子上猛踢一脚:“跪好,规矩点!”围观百姓中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几个穿短打的脚夫偷偷往堂前又挪了几步。韩跃川注意到廊柱后闪过典史阴鸷的脸,此人前日收赵家银子时,可是拍着胸脯说“包在小人身上“。
至此方才开始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