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邻居路人此时方敢出来,抬了芳哥儿往医馆去。此时芳哥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好在那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将给芳哥儿吊回了命。老裁缝原出门置办货物的,此时听说这事,忙赶回来,见店铺被砸,欲哭无泪。又听学徒被打地只剩半口气了,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悲,只得认命罢了。
不然又能如何?那李家就是个活土匪窝,谁让他倒霉呢?只好自去收拾铺面不提。而那芳哥儿不过是个学徒。古来学徒便如奴才一般,不但没有工钱,而且师傅打骂都是随意的。毕竟有句话说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凡做师傅的,待徒弟没几个是好的。这裁缝已是好的了。而且如今他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哪里还能顾得这小小的学徒?
好在和芳哥儿好的另一个小学徒小丁儿知道孙大舅家就在这街角上,便跑去寻了孙大舅来。
孙大舅听了这事,也是大吃一惊,欲不管事,却是说不过去。只得随了那学徒来了医馆,见外甥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竟无一处好的,又是气又是恨。医馆便催他抓药付钱,孙大舅叫苦不迭。李老大是不指望了。这流氓无赖打人就是为了出气,还能给你付药费不成?到底没奈何,孙大舅拿了钱出来让大夫用了药。——他虽抠门,却也不是黑心透了的人,毕竟是嫡亲的外甥,还真能眼睁睁见他死了不成?只是这钱却也出的甚是肉痛肝痛。
待安妥了,天色已是不早了。孙大舅才想起妹妹家里竟还未得信呢,当下便托了那小丁二看顾一会儿,自己急急到了花家报信。
听罢孙大舅的话,孙氏便大哭起来,道:“我的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底下竟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不成,我儿被打得险些出了人命,这官府竟都不管一管么?”
珍珠边拭泪边哭道:“娘说胡话了,从来‘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们一无财二无势,哪里能与他们讲理?”
孙大舅听了,也道:“外甥女说的是,你们先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回去让人将芳哥儿送家里来。”孙氏挣扎着也要去,孙大舅和珍珠忙劝住了。一时孙大舅去了。孙氏坐着垂泪不已,珍珠也是红着眼将芳哥的卧房略收拾了。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便见几个人用一块门板抬了一个人来了。珍珠忙开了门,见门板上的那人满身是伤,若不细瞧,哪里能看出兄长的模样?那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众人帮忙一起将芳哥儿安置在炕上,孙氏一见,哪里还顾得上避嫌,只哭得更狠了。
珍珠见了,只得勉强收了泪,赶上来谢了各位叔叔伯伯。这抬了芳哥儿回来的几人对此事皆是敢怒不敢言的,此时见珍珠小小年纪这般懂事,又见这花家家徒四壁,不由更添了几分同情。皆知花家此次这坎儿只怕是难过了。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谁都不富裕,劝慰了几句,便都回去了。只余了孙大舅一人留着照应。
孙氏身上本就不好,此番伤心过度,又引发了旧病,便有些耐不住了。珍珠劝了好一回,方劝了孙氏回房安歇。自己却又至灶下升火,将仅剩的一点小米狠心煮了,待哥哥醒了好吃。又拿了玉米面烙了几个饼给孙大舅果腹。
孙大舅忙活了半日,早饿得狠了,也不客气,三两下就吃个精光。珍珠笑笑,又送上一碗野菜汤,孙大舅便慢慢坐着喝。
珍珠道:“今日哥哥的事,多亏了舅舅了,外甥女这里多谢舅舅了。”孙大舅暗叹一声“吃人嘴软”,道:“罢了,芳哥儿是我亲外甥,我还能见死不救不成?”珍珠低头不语,又看了一回芳哥了,见他吃药后已睡得熟了,心下安慰了几分。又见孙大舅一脸疲累,忙去收拾了铺盖与他休息。自己却是不敢睡,只拿件衣服披了,在炕边坐了,又拿了针线来做,预防晚上芳哥儿发烧或要喝水。
这里珍珠一面做一面想,心中早将家中诸事咀嚼了一遍:孙大舅为人自是知道的,素来是小气的。此番代垫了医药费,又这般照顾,已是十分难得的了。哥哥此番伤得重,这医药费只怕是止不住的。母亲的病也是个问题,一家子吃喝用,这里里外外哪里不是要钱的?这栋屋子便是典押了,只是却还不够……
孙大舅此番能如此仗义,更兼有愧疚的情谊在里面。毕竟这事往源里说,还是有孙大舅的事。故他才如此慷慨。可若是自家不寻个法子谋个出路,这第一个翻脸的肯定是孙大舅。毕竟这“银子”才是他的真亲人,其他的,不过是耗他钱割他肉的主儿罢了。
思来想去,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还是要走这条路啊!
珍珠苦笑一阵,揉揉发酸的眼睛,看看天色,又剔剔油灯,以最暗的光线,最快的速度做完了手中的针线活。水蓝的绸料子,并蒂荷花的活计,鲜亮出色,那荷花仿佛开在眼前一般。珍珠看着这活计,发了一会儿呆,又小心收起做好的针线。照料一回哥哥。见东边天色渐露出鱼肚白了,吹了油灯,略收拾了,便往后门菜园子摘菜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