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八岁的时候就见过纪澜生了,只是纪澜生已经不记得她了。 一年前,她以交换生的身份来法国学习,接了师兄介绍的电视台兼职工作,去采访一支目前在法国集训,而在国内又非常有名的自行车队。 只要能拿到JLS车队独家专访,电视台愿意开出十分丰厚的报酬——足以让她支付一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这让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下的苏含非常心动。 只是据闻JLS车队队长的脾气和他的能力一样令人闻风丧胆,从不屑于接受任何采访,原来几个记者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一支职业车队一年至少要700万英镑才能维持最起码的开销,而车队经费大多源于广告赞助。别家车队巴不得靠采访上电视多积累些知名度,好向赞助商拉取赞助,但JLS不同,那几百万英镑的花销,不过是纪家给自己小儿子的零花钱。 人家压根没有向赞助商乞讨的烦恼,也就不需要勉为其难地配合电视台曝光。 苏含是在准备采访资料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队长就是纪澜生。 而她,其实是纪家资助的贫困生。 苏含还深深记得,小时候去纪家做客,混世魔王纪澜生在家门口挖了个泥巴坑“欢迎”她,害她吭哧一下摔掉了两颗门牙! 还好当时年纪小,正处在换牙期,掉了还能长,不然她讲话得漏一辈子的风! ——科科,门牙之仇不共戴天! 苏含正愤愤回忆着被纪澜生欺压的往事,手机屏幕亮了下,推送进一条银行账户的到账通知,划款方的留名是:纪。 苏含挠了挠头发,把划过来的款项打了回去,在下面留言: 【纪叔叔,我都说不用再给我打学费和生活费啦,奖学金和平时兼职赚的钱够用了~】 话是这么说,纪叔叔每个月还是坚持给她打款,对她的留言视若无睹,她只好每次收到又给他打回去。 她出生在偏远的山村,爸爸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但是爸爸在她八岁那年车祸过世了,家里一度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上学。 所幸后来得到了纪老爷子的资助,她才得以一直读上大学。 上大学后,她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课外也很勤快去接兼职攒钱,虽然纪家不缺钱,但她并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 空姐来提醒关闭电子设备。苏含按下关机键,仰靠椅背阖上眼睛,准备在飞机上美美哒睡一觉,然后接受祖国的拥抱。 ※ 义煊集团。 秘书敲开办公室的门走入。 “纪总,刚刚划过去的那笔款项苏小姐退了回来。” 手中签名的笔端停顿一秒。 男人缓缓从文件里抬头,眸光清清淡淡,如同秋夜里宁静温和的湖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便足以让人心跳滞留几拍。 秘书小姐垂涎万分地咽了口唾沫,很难想象面前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二十二岁便继承了商业帝国,一路经营得顺风顺水,不过十年时间,就成为了比纪老在行内还要厉害的角色。 更让全公司上下无数女性无限遐想的是,他不仅长得好看,家世强大,品行端正,毫无不良嗜好,身边还从未有女伴传出。 活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 天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得到这种极品的青睐。 ——或者说,男孩? 呸,纪总这种极品怎么可能是弯的! 女秘书赶紧在心里啐自己龌蹉的想法。 纪堇年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修身流畅的西装剪裁衬得他肩宽腿长,皓白清隽的侧脸落在微光下,五官轮廓深刻而俊秀。 他静静站在那里,便如一棵苍劲挺拔的古树,沉敛淡然,一看便知久居高位。 外面高楼林立,车群川流不息。 纪堇年看着,轻声说:“她要回来了。” 女秘书愣了愣,疑惑地:“谁要回来了?” 纪堇年没有回答。桌上的手机震动,是纪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那头纪老爷子的声音痛心疾首: “JLS领队跟我汇报,说纪澜生那个混账玩意又在国外交女朋友了?” 纪堇年还没来得及说话,纪老爷子又悲痛道:“听说对方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禽兽儿子啊……” “……”纪堇年顿了顿,道,“我听领队说了,是小含。” “什么——?!” 纪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当场心脏病发:“小含那么可爱是怎么被这个畜生拐走的?!” 年过六旬的纪老爷子呼吸急促,颤颤巍巍地扶着沙发坐下,呼唤自己老婆:“老沈!快、快把我心脏病的药拿来!纪澜生这臭小子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纪堇年:“……” 爸,你冷静一点。 ※ 飞机落地已经晚上十点了,一大波来接机的同学把苏含团团围住。 苏含学校里的人缘一直很不错,回国朋友都说要为她庆祝一番。 众人马不停蹄地把聚会地点转到了酒吧。 “来来来,快跟我们说说,去法国一年有没有什么艳遇啊~”同学A举着酒杯笑眯眯地凑近苏含。 男生B接过话:“一边去,你以为我们学霸女神和你一样成天就想着艳遇啊,人家是正儿八经地去学习的!” 女生C八卦脸:“我可听一起去的师兄说了啊,小含你在那边交了个很帅的男朋友是不是?据说还是个运动员?” 苏含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盘问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有些烫,抿了口啤酒说:“没有啦,回国后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 众人失望:“分手了吗?” 苏含回想纪澜生决然转身的背影,点头:“唔,他是这么说的……” 众人义愤填膺:“居然是他甩的我们女神?一定是个渣男!太过分了!小含你不要理这种人!” 苏含:“……”呃,大家好像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纪澜生也没渣她,纯粹源于小时候他害她摔掉大门牙的江湖旧怨而已…… 大伙聊了一会儿后,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转酒瓶方式,被瓶口指到的人抽冒险卡牌,如果无法执行卡牌上的内容,就要被罚酒三杯。 作为聚会主角的苏含被酒瓶花式指中,她本来不想去抽卡牌,毕竟那上面的执行内容实在有些丧心病狂……但酒过几巡,她也不是个能喝的人,觉得头有些晕了,又不好扫了大家兴致,只能硬着头皮上。 抽到的第一张是: 【给你手机通讯录里的第一个人打电话,并用哭腔对他/她说“我爱你”。】 苏含怔了几秒,解开手机的屏锁,指尖停留在通讯录的第一个号码上。 上面的备注是“爸爸”。 许是酒精的关系,她的鼻尖有些酸胀。 在众人的怂恿下,她按下拨出键,将听筒放至耳边。 电话里传来一首很老的彩铃歌曲,女歌手的声音柔柔的,是张悬的《宝贝》。 ……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 机械而公式化的铃声打断了原本气氛冷肃的会议,以及,整晚会议上不断走神的纪堇年。 瞎子都能感觉出纪总今天情绪不太对。 高层纷纷神情古怪地看向长桌最前端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有一秒钟的失神。从口袋摸出狂响不止的手机,那是一支外壳已经被磨花得看不清原样的老款诺基亚,黑白屏幕,键盘机,唯一能玩的游戏还是贪吃蛇——这和男人金贵的身份显然十分不符。 纪堇年让助理刘明代为讲述会议接下来的内容,然后起身离开会议室。 身后的人碎碎道:“纪总居然用诺基亚?他随身带着是拿来砸核桃吗……” 电话接通。 两头的人安安静静地。 纪堇年半倚墙壁,单侧的手随意落进裤兜,垂着眸,目光漫无边际地投在地面一角,没有说话,似是在等待那头的人先开口。 许久许久,电话那边隔着酒吧内喧闹的人声背景,传来女孩微醺而沙哑的哭腔: “……我爱你。” 电话挂断了,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呜咽不止的苏含。 女生C赶紧递上纸巾:“怎么了呀这是……” 苏含摇了摇头。 其实她很感谢电话里的那个人。 爸爸去世得很突然,她那时年纪小,甚至来不及和爸爸说一声再见。从小到大,也没和爸爸说过一句她爱他。 后来有个大哥哥告诉她,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自己爱的人。想爸爸的时候,可以和爸爸说说话,爸爸会听见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难过和无助的时候就会打通爸爸以前的电话,她不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谁,每次都是她一股脑在倾诉,说完了电话便挂断了。没过多久,那些困难和烦恼居然都很神奇地迎刃而解了,就好像,爸爸真的听见了她说的话,在背后默默守护她一样。 尽管,他/她从来不开口和她说话。 苏含觉得心里有些烦闷,便多喝了几杯。大伙很快又兴致高起来,继续转动酒瓶。 她又被转中了。苏含已经喝得有些晕晕乎乎了,被众人忽悠着去摸冒险卡,抽到的结果是: 【捕捉在场一名陌生异性,并且问对方:“帅哥/美女,约吗?”——要对方接受才算成功。】 女生C:“这个简单,随便找个出台的帅哥就好啦。” 酒吧里的灯光像是变成了一道道彩虹,在她眼睛前面飞来飞去,转得她头晕目眩的。 苏含歪了歪脑袋,没听懂:“出台?” “就是那些西装革履打领带可以包走过夜的王子啦,越好看的越贵。”女生C一指门口走进来的某个清隽男人,几乎要跳起来,两眼发光,“你看那个,好帅,快去!” 苏含:“……” 她突然有点后悔跟他们来酒吧浪了。 苏含忍着晕眩的脑袋,踩着小高跟,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进来的男人走去。 脚步虚浮,总感觉像踏在云里。 她用力甩甩头,但这只是让她更加晕眩,她努力想看清男人的长相,视野却像隔了好几层纱,把面前的人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几片虚影。 酒吧内人群涌动,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跌去。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而后她便跌进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里。 这个怀抱很温柔,好像爸爸小时候抱她的感觉。 苏含摇晃了几下站定,巴拉住对方的衣袖,以求支撑,轻声羞窘问: “帅哥,约吗……” 男人好像没听清。 头顶落下他清润的嗓音,夹着一丝心疼和不悦: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纪澜生那个混账玩意呢?” 咦?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苏含听见“纪澜生”三个字,迷迷糊糊抬起头。 女孩喝的有些多了,湿漉漉的眼里犹如笼着一层氤氲水雾,双颊绯红,像三月新鲜的桃花色。 这个角度,她的发顶恰好擦过男人的下颌,望见男人清黑的眼底,那里面倒映着自己娇憨的面容。 她隐约感觉男人的轮廓和纪澜生有些相似,气质却没有纪澜生那样凌厉锋利,他是温柔的。 苏含下意识地含糊答:“分、分手了……” 男人似乎不易觉察地挑了挑眉。 哦,分手了。 于是旁边的助理刘明眼见着,那业界尊称为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对身边趋之若鹜的美女无动于衷,内心只有工作和会议的纪总,珍宝般地抱着怀里的女孩,眸光愈发如水温柔。 他看着女孩,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暗光: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苏含迷茫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想着冒险卡牌上的内容,又重复了一次: “帅哥,约吗……?” 纪堇年双眸一眯,笑容渐渐禽兽: “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