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城外的一处竹屋外,亦是灯火通明。
数十个黑衣人手持火把,将竹屋围得密不透风。他们皆黑布蒙面,腕间系墨色丝带。影影绰绰间,好似一人的不同分身。火把光斜着透进竹屋,黑衣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棂糊着的玻璃纸上,如地府冥兵,显得那竹屋泛着森森鬼气。
竹屋里并未点灯,逼仄昏暗的空间内,仅有三人。
屋中央跪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头微垂着,脸上有斑驳血迹。或许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缘故,竟也没被绑起来。
缩在角落里的是一个络腮胡彪形大汉。其人身长八尺,腰阔十围,长相凶恶,吸吸鼻子恐怕都能吓哭三岁小儿。
而那老头身前一丈的位置,坐着一位青年。大汉在其身侧,神情显得格外恭谨。
青年着一件玄色藤纹长袍,这样的式样,京师城中寻常贵公子也会穿。偏他容貌昳丽,一件普通的衣服也被穿得别有味道,风华满身。他随意倚坐在一把破旧的竹椅上,竟也坐出一种风雨欲来、排山倒海的气势。
青年的手指在竹椅的扶手上随意敲了几下,淡道:“白班主,别来无恙。”
暮鼓般悠长的声音传来,白胡子老头抬起头,缓缓露出一张鹤发童颜的脸。
此人,正是曾在京师城中名声籍甚,却又神秘消失数月的百潇班班主——白烛声。
自秦小莲那桩案子过去后,白烛声就在京师城中彻底销声匿迹。百姓们都道他坏了嗓子,这才卷铺盖回老家休养,既遗憾又叹息。
可谁又能想到,此人竟会再度现身于京师外一处再寻常不过的竹屋中,还如此狼狈?
“七殿下,果然是你,是来杀老朽?”
白烛声凝着前方年轻人的脸,半晌等不到回答,他自嘲一笑:“呵,老朽落到你手中,无怨,亦无悔。此刻只求速死,还请殿下动手。”
沈聿宁长腿交叠,黑眸微垂,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食指上那枚白玉扳指,半晌不说话。
他这样的沉默,屋子愈发显得逼仄。
寒意从脚底窜到指尖,不知过了多久,白烛声只听得前方传来声音:“这是想死在本王手里,好在奉先那儿求个心安理得?”
白烛声先是沉默不语,脸上的肉因情绪而微微抖动着。最后,两行浊泪终是从干涸的双目流了下来。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庆王看他的最后一眼。
当年,孝文帝为争太子之位,手刃胞兄庆王,而在其刚登上东宫之位后三年,先帝就去世了。
可没几个人知道,当年庆王被裴太后拼死作保,并未身死,而是被秘密流放至青州。庆王虽然性情和顺,素有贤明之德,可不代表全无血性。被自己的母亲和亲弟弟背叛,庆王自是不甘,一到青州便四处笼络旧部,准备在孝文帝登基那年趁乱起事。
那时候庆王的目的不全为夺回皇位,更多的是想让世人知道他这位弟弟的虚伪算计。
可惜秘密上京后尚未起事,庆王的行动就被孝文帝先一步察觉,孝文帝只派出数千内卫,三天就歼灭了庆王大部分旧部。
白烛声当时见大势已去,并未力保庆王撤出,而是先带残兵撤走。虽然火种犹在,可庆王的确是死了,他也的的确确落了个叛徒的名声。
前尘往事一朝被揭开,他眼里尽是疯狂之色:“我不是叛徒,我也不是贪生怕死,我是为了帮庆王殿下夺回皇位!若我当年不带剩下的人撤走,世上还有何人可供殿下驱使!庆王殿下虽然死了,可还有奉先世子,不是吗?求殿下将老朽的心告知奉先世子,让老朽去奉先世子身边,辅佐大业!”
说完,他扑通磕了三个头。
玄夜见状,叹了口气。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沈聿宁低头笑笑:“你忠心的是庆王的太子身份,而不是庆王这个人本身。当年你亲手断送庆王生路,若奉先真信你,也不必跟本王联手。你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只能带着那几个可怜巴巴的人,做些无关痛痒的蠢事。”
白烛声牙齿颤动着,发出咯咯响声。原本祈求的眼神,变得既恨又怕。
他仍是不死心,咬牙切齿道:“蠢事?七殿下,你若真对奉先世子全无私心,回京这么多年,为何不敢对狗皇帝动手?敬贵妃可也是被狗皇帝逼死的!我敢替世子进宫杀了皇帝,你却只能当个乖乖的狗儿子!”
发疯似地说完,白烛声没有丝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