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月，颁布诏令的使臣才姗姗来迟。钦封诏令措辞狂傲，跪倒在明黄色圣旨前的燕国官员，不少显出愤然之色。

慕容光却神情恭谨，在一丝不苟地叩谢了太武帝的恩赐后，又十分殷勤地宴请了趾高气昂的钦使团。席间，他与燕臣胡平安一应一合，将钦使团照应得十分周全。钦使最后喝高了，拍着慕容光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陛下……选对了人啊……”

彼时慕容光已是国主，可他对这个僭越的动作一点也不恼，笑容满面。

夜深，筵席方散。宫苑内的灯火一盏盏暗了下去，只有廊下的长明灯，在清冷的夜晚眨着寂寞的眼睛。

慕容光枯坐在明仁殿的黑暗中。他的左手拢在右边的衣袖中，几个手指狠狠掐着右手手腕，似乎这样，才能消减一些痛苦。

在晋国的牢房里，在铁澜江的客船上，在燕国的大殿中，在方才的宴席间……在每一个他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都这样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直至鲜血淋漓。

窗户轻轻响了一声。

“谁？谁在那里？”慕容光一惊，暮地起身，左手还扣在右手腕上。

“嘘——小声点，是我啦！”墙角的青铜油灯被点亮，余玥站在阴影中，依稀可见一身夜行衣的模样：“你这里的侍卫该打板子，我一路摸进来竟然没人发觉！”

“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慕容光疲惫地挥挥手，重新跌坐在苇席上。虽是一脸不欢迎的模样，左手却不知不觉离开了右手腕，心头的煎熬也仿佛缓了一缓。

余玥丝毫不以为杵，凑上前来，将他身旁案几上的油灯也点亮，一边拨亮灯芯，一边抱怨道：“搬来了明仁殿也不说一声，害我好找！”

“我已经是燕国国主，自然要搬来明仁殿了。”慕容光冷笑一声。

余玥也跟着嘻嘻笑，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快。她抬眼打量四周，只见明仁殿的布置简陋得不像话：地上仅铺了苇席，既没有毛皮，也没有锦垫；箱柜几案朴素无华，幔帐均为粗布所制。没有雕花描金，更没有镶珠嵌玉；锦绣丝缎、古玩摆设，宫中惯用的物品，统统不见踪影。

昔日燕皇所居的明仁殿，已面目全非。这样的布置，别说宫廷，就是普通的富足之家也不如。

她默默叹了口气，明白他心中苦燕，一开口却是笑语嫣然：“光哥，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慕容光面无表情：“今天不是我被钦封的日子吗？”

两个人，似有默契，一个不尊称“陛下”，一个不自称“孤”。

“错啦！”余玥猛拍一掌：“今天是立冬！”

“立冬！”慕容光黯淡的眼睛微微一亮。

“对啦！”余玥笑得一脸狡猾：“我可不信你真的忘了，别想赖皮哦，本人已经想好了要许个大愿的！”

慕容光苦涩的笑了笑。他还真把这个特别的日子忘了。抱歉的话还来不及说，早已被一把拉起：“走，我已经把小木船放下了，看看今年谁的运气好！”

很多年前，慕容光和余玥就发明了一个玩法：在立冬这一天，取两艘小木船，各自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木船放入宫中的文渊河中。

文渊河从郊外的翠香山发源，流经皇宫，最后汇入越清池。在越清池的入口处有铁栅栏阻拦漂浮物，小木船随着文渊河的水流在宫中周游，两个孩子顺流追踪，最后谁的小木船先抵达铁栅栏处，谁就是胜者，有权利要求对方完成自己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