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凶凶数十年,百姓离乱。然晋室暗弱,匈奴石勒逞凶于外,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于内,我欲重整天下,救百姓于水火,唯忧智术浅短,力有所不逮耳。何况现在已经身处这个四战之地,背后王大将军蠢蠢欲动,就算欲为天下主,又该如何破局呢?”
“使君果有天下之志”,温峤抬起头,目光灼灼:“臣自幼以张良自效,今日终于得见高祖!”
他紧握羽扇,遥指西方:
“依我之见,关中之地,虽然已经残破,然而土地仍在!河渭之间,沃野千里崤函之固,足当百万。南连益州,可称天府西接凉州,马畜无穷。此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秦汉因之而成其帝位,使君岂有意乎?”
桓景捏紧了拳头。快三年在司州的定居,让他常常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在这个时候,作为一州之主已经做到极致了。能够在祖逖死后,稳住江北的局势,保住祖逖的遗产,那么自己大概也能青史留名。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即使保住河南淮北之地,胡人依旧盘踞在北疆,百姓依旧是世家大族的部曲、佃户,江东的侨士依旧过着奢靡的生活,而天子还是如原时空的东晋那般,是世家大族平衡妥协的产物。
若是如此,自己穿越这一趟改变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改变!
称帝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形式,总得有人站出来扫清一切。桓景不禁想起自己刚刚接受自己穿越身份的那天下午,在运送谯城人手回白云坞之时,他骑在瘦马上,豪情万丈地想着“不要当什么皇帝”。
可如果就是以一州之牧继续下去,那么其他州的那些世家大族如何扫清呢?靠着自己这点兵马,光是击破刘聪就很吃力了,又如何能够匡扶天下呢?
在原时空,南朝不乏良将。然而以韦睿、陈庆之之将才,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平时却只是一州之主政,改变不了南朝的政制,改变不了世家的醉生梦死,只能在一州之内独善其身,在灾年时开仓济民而已。
那么即使自己在世时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甚至将石勒逐出河北,南朝世家狂暴的欢愉,必然也有一个狂暴的终场六镇和侯景在前方等着自己的子孙。
想到这里,桓景微微颔首,以手抚温峤:“若无卿,我或许会老死州牧之任吧。”
“若能取得关中,可谓得帝业之基,也能避开王敦和祖公还有朝廷的争斗”,他继续说:“可刘曜尚有六万人马,又正当其年,如何打得进去呢?而且关中势力纷繁,恐怕拿下来了,也很难治理。”
温峤胸中早有良策:“入关之时,刘曜兵马虽然强盛,然而这两年都在和盘踞渭南的南阳王还有氐羌,消耗已久。臣久居并州,知匈奴屠各部以血统为傲,鄙夷其他蛮夷,所以其兵众皆是刘渊时积累下来的族中青壮。
“如今这些屠各武士在关中的征战中消耗已久,恐怕只有不过四五万人了。而且入关之后,他们会沉溺于长安的享受,恐怕难以担当大任。以刘曜之勇武,居然到现在,连一个略阳都没有拿下,可见其实力也不过尔尔。”
桓景将信将疑,即使四五万屠各精兵,还是难以对付,毕竟端氏城之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屠各部的兵,不是好对付的:
“那么我当致信祖公,说还是向关中进攻,而不去进攻平阳的刘聪?”
温峤轻摇羽扇:“非也,还是先攻平阳。”
“为何?”
温峤开始展开叙述他的良策:
“刘聪病弱,刘粲觊觎伪帝之位,内部矛盾重重。而我军还有一张王牌,归义侯刘乂。若是我们打着刘乂的旗号,出箕关,面对外力逼迫,刘粲见识短浅,汉国内部人人自危,动乱必然爆发。如是我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弘农郡,但先不要进攻河东。
“刘曜尚名声,素来想称帝,只是碍于刘聪尚在人世而已。若是我军进逼,平阳大乱,刘曜一定会分主力经过河东前往平阳,抢在我军前面控制住刘聪,这就是为何不能进攻河东。刘曜军队强于刘粲,必能尽杀刘粲一党,挟传国玉玺号令天下。
“到了这个时候,关中就空虚了。主公可以联系上陈安,乃至凉州的张刺史,相约进攻长安。到时候,主公一定要倾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长安,接着依河据守,诚如是,则以关中之固,刘曜纵有百万,又何惧之有?”
桓景注意到,温峤已经开始称自己为主公了。
“那么打下了关中之后呢?”桓景问道。
“关中是个烂摊子,农业凋敝,族群复杂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什么世家大族了。主公在司州怎么做,在关中也怎么做。除了招抚氐羌之外,并无其他。”
桓景曰:“善!”
和温峤的讨论,让桓景对来年的北伐重新燃起了信心。
于是整个冬天,新军没有歇着,而是迅速扩军,操练。保甲制度开始发挥出优势,一个月以内,兵源就扩增到了三万人,而且都是令行禁止的好兵,对于这次北伐,百姓反而特别上心,毕竟不少流民都是从并州、河北、关中等地逃来的。北伐带给他们的,是回家的希望。
冬日漫长,终有尽时,转眼春天到了,北伐的号角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