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知情比知情活得容易点。”顾瑢语调相当干涩地打断了他的话,用拇指擦了擦手里的石头,像投飞盘一样反手把石头扔向湖里。
“嗵”的一声,平静的湖面溅起水花,它们的影子一层层折射着彩虹色的阳光,落到水里,打乱了天空的倒影。
那天晚上,汪茗带着两个孩子从闺蜜家回来,小外甥闯进门就欢笑着叫“爸爸”,汪茗拥抱着她的丈夫,而陆志泱就在暗处,看着他们两人接吻。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人渣还试图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欺骗着汪茗的感情。他攥着拳,指甲快要抠进掌心。然后顾瑢就站在他身后,柔软的手轻拍着他的后背,那触感意料之外地让他平静。
“就算这一次你阻止了他,但你知道那句话吧?”顾瑢不止一次对他说,“‘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可以把出轨扼杀在一次之内。”陆志泱相当咬牙切齿道。
“那好吧,”顾瑢故意回答,“你去告诉她吧,然后你看她面对着两个孩子和共同生活了快十年的丈夫,她会怎么选择。”
那让陆志泱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他想到了父亲。那个他几乎从未质疑过的人。他知道汪茗和他们的父亲并不亲近,但他并没有思考过个中缘由。他总是对于自己的人生中存在着一个处处迁就他,比他大了十岁的姐姐这件事欣然接受。现在他意识到了,汪茗也曾拥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在很多很多年前。她是如何在年幼时离开老爸的?她曾经的家庭——那个被他妈妈“介入”的家庭,究竟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而如今,她是否和她的母亲陷入了一样的困境,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离开旧金山那天,他毅然回绝了汪茗和雅各布夫妇两人要送他去机场的提议。临出门前,他拥抱了姐姐和小外甥,亲了亲他外甥女的小脸蛋,他的姐夫则远远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他。
他回视着那个美国人。
“阳阳,明年有机会再来看我们喔。”汪茗轻声说。她总是那样细声细语的,好像山间静谧的泉水。
“姐,保重。”他回答,“有事一定随时给我消息。”陆志泱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盯在雅各布身上。
他多么希望就在这一刻把他曾经目睹的事情全部倾盘而出。他甚至已经张口了,话语就在舌尖打转,但小外甥缠着他,不停地让他抱,温暖、小巧的掌心伏在他的腰上。
陆志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想,他虽然不希望让汪茗受到伤害,但在雅各布将他的手伸向顾瑢的那一刻,伤害就已经达成了。
在机场托运完行李,往安检口走的时候,陆志泱收到了一条短信。出乎他意料地,那条短信来自顾瑢。“今天回国吗,阿sir?”那个人是这样写的。
“是,下学期要好好学习哦。”他回道。
“我们还会再见吗?”
“你回国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你回下头。”
嗯?
陆志泱看着最后一条短信,莫名其妙。
“阿sir,回个头呗!”
陆志泱回过头去。人潮之中,他看到顾瑢就站在不远处,穿一件胸前写着“Stanord”的深蓝色帽衫和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蓝白格子四角裤。
“你怎么来了?”陆志泱一头雾水。
“我不能来送你吗?”顾瑢那张经历暑假有点被晒黑的脸被机场大厅刺眼的灯照亮了。他眨了眨眼睛,头发因为奔跑朝着四面八方飞起来,发丝被照成浅棕色,鬓角被汗水打湿成几缕,曲折地粘在脸上。
“你不是开学了吗?今天没课吗?”他问。
“我翘课了。”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迈开腿欢快地小跑上前,“今天你回国,我得来给你送行啊。”
他们面面相觑地站了片刻,双臂好像要抬起来给彼此一个拥抱,又好像在犹豫;他们这样相互隔空意念切磋了几回合,顾瑢终于是伸出右手。
“不然,我们就握个手吧。”他说。
陆志泱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煞有介事、郑重地握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陆队长。”顾瑢假装一本正经地说,“祝您旅途愉快。回国之后继续为民除害,我替人民谢谢您。”
笑意在陆志泱的脸上就快要绷不住了。
“我也——”他回答,声音被喉咙卡住了片刻,“呃、就是……你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如、Jacob如果还纠缠你,你随时联系我。”
“真贴心,人民公仆。”顾瑢咧嘴笑了,牙齿相当白,露出来一点,像水里反射着阳光的贝壳,“得了吧,等你下了飞机说不定就把我忘了。”
“我记性很好的。”陆志泱敬了个礼,“人民公仆时刻牢记人民。”
顾瑢有点驼背,两只手插进卫衣兜里。
“阿sir,一路平安。”
走出几步路之后,他无比中二地抬起右手,食指、中指伸直,无名指和小指攥起来,朝着天空挥动了一下,示以告别。陆志泱觉得他从初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做过这种让人发笑的不可一世的动作了,但此刻他觉得,发自内心地当个酷哥也不错。
“如果我回国了,还能见到你吗?”顾瑢在他身后几米外的地方问道,声音却瞬间淹没在机场行色匆匆的人群里。
在他的记忆中,顾瑢总是嚼着口香糖,坐在他身边,故意侵占着他的空间,捡起一块又扁又光滑的石头,扔到湖里,水花排成小队,一点点向远方奔去。
他不清楚为什么顾瑢非要把这句问话加上一句“如果”的前置词。你当然会回国,也当然会见到我。他在内心答到。为什么不呢?
未来的某一天,他便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