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 日记,2013年,秋(2 / 2)他的倒影与湖首页

每一个关节、每一根毛发都是他精心修整的佳作……

谢谢了,老爸。

最近我也总在想,如果我当初没那么幼稚,没那么对我得到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现在是不是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如果我那时候选择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溟港,去学个能让我远离我爸的专业、物理或是艺术……只要能让我和我爸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就算被他断了生活费也没什么。

我只要远离这里就好了……

对,如果我能彻底离开溟港,这段时间我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这个选择,如果我能够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去。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总有一个地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就是那里,我又要讲到那片湖了。如果……

不想了。

昨天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她例行公事一般地每周给我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自从住进安全屋之后我就没有再回过家,还要费心思想出一个她回绝不了的理由来搪塞她。我总不能说因为,哎,不好意思,我们局里的专案行动好像和你那亲爱的老公有点关系,我徒弟还因此死了,所以我被关进局里给安排的安全屋了,不知道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保护专案组。

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自耗子死后,我就没有再试图联系过我爸。即便是在微信界面看到他的头像都会让我心悸。我是怎样在短短几个月内变成这种状态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让我不得不落到这个地步,耗子也是因他而死。

我放了一把刀在枕头边上。我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胆小怕事,不像耗子。耗子还在的时候,每天上班都有股今天没除暴安良不能下班的劲头,那时候组里的同事都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现在想想,耗子这样的人,很难能可贵。

话题回到夏天。对了,我本来是想写写夏天的。一不小心又开始说废话了。总之,这里离港口不远,海水冲到码头边时,会有一丝凉意,能听到浪花声。

不过老实讲,夏天也没什么可写的。我假装不在意地偷看过我之前的日记,颠三倒四地只会写到那片湖。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写那片湖了。如果那片湖要管我要版权费,我现在估计为了缴费赔得连裤衩都不剩了。不过每次我想写夏天的时候,我手里的笔好像就成了机器人。它不听使唤,开始自己写那片湖。

对、是‘马蹄形’的。

我自己都说腻了,但我还是得说。在这种只能自言自语的情况下,让我停笔确实不太容易。

总而言之,那片湖边上还得有个‘你’。

贴着我的胳膊,一阵风从湖面吹到我们之间,好像冰激凌一样。它们沾着茸毛,好似蒲公英的种子,你蜷曲着脚趾,上面深红色的指甲油参差不齐。

然后你说,‘哎、这是你姐姐给我涂的啦。’

不知道这些天你怎样了。不知道你这些天怎样了。我忍不住会回想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几月几号?天气如何?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寂寞的缘故。这间出租屋采光很差,暗无天日,每天我都得跟时间赛跑,只有上午十点开始的两个小时阳光还算能洒进来点。我就在窗户边晒太阳,好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然后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那里,你在我身边。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之前跟我讲过的,‘快到时候了,我会让这件事有个了断’。我知道你指的是天狗帮的事。你跟我讲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很认真。我总是会记得你少有的认真的时候,声音很稚嫩,没有刻意地掐着嗓子讲话,也没有自言自语地看向别处,而是目光直勾勾地聚焦在我身上,还摆着一副稀松平常、真诚又坚定的模样。

我忘不了陪你回黎明村的时候。那是你出生的地方,现在已经变了样。村里的民居都变成了二层小楼,带着干净又宽敞的院落。二十多年前,我爸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应该是另一番萧瑟的景象。

对不起。

这是我从那天起一直想对你说的一句话。我从来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但自从我知道了你的故事,每一次面对着你的时候,我都很想很想对你说这句话。

这两天我总做梦,梦到我死了,从高船上掉下去,掉到海里,泡了两天,皮肉模糊,浑身肿胀,不知道如果我真的这样死去,你是不是还能认出我。

会有人是为复仇而生的吗?

我总是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留给明天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