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有读书写字?”
“有。”
“读的什么书?”
“《春秋左氏传》、《仪礼》、《孝经》……”
齐王又问了陵游些家常话,陵游一一回答。
齐王这些年得的大病小病数都数不清,这些病折磨着他的身子,让他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不仅两鬓发白,脸上多了几条细纹,眼神也不复前几年的光彩了。
他低垂的眼眸,似乎想要压制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陵游被他握着,实在是不舒服,脸上始终是绷着的,没敢表现出不悦。
良久,齐王开口道:“小游,父王送你上钟山学药术,你愿不愿意?”
陵游想都没想,点点头:“愿意。”
去哪还不都是一样的,更可况他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
齐王望着他,长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回去准备吧,喜欢什么都可以带上,等你学成了,父王会派人去接你的。”
“是。”
陵游虽不愿意去想,但有些消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飘进他的耳里。齐王大病,处处派人寻那治百病的奇药,听闻钟山上有一得道的老仙人,炼得一手好药。那仙人得了齐王的请求,才肯透露些口风,说送来至亲血肉,便可一试。
齐王统共就五个孩子,两位公主嫁到他国,大皇子是要做太子的,小皇子是齐王最宠爱的妃子生的,还是个吃奶的年纪,齐王根本舍不得。所以五个孩子里,就只有陵游,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儿子,本就没什么感情,送去也不会疼惜。
陵游平平静静地听完这些传闻,包在被窝里,从一入夜一直睡到大白天。他除了带几件衣裳,其他什么也没带,跟着老太监出了宫。
出宫那天,齐王和陈王后一同站在王城上给陵游送行,陈王后泪眼婆娑,好像送出去的是她的亲儿子,齐王看了他一眼,就背过身去了。陵游看不清他父王的面容,究竟是喜是悲。
陵游朝着齐王的背影行了个礼,毫无留念地坐上了轿子,晃晃荡荡地离开了齐国。
钟山的路很远,陵游和一队人马用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到达那仙人的住处。
仙人是个六七十岁的道士,头顶上扎了个发髻,面黄枯廋,两只小眼里露出阴森森的光,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陵游,冷笑了一声:“这就是齐王的儿子?”
这话里的意味,陵游是听出来了,就他这样的是不配做齐王儿子的。
护送他来的大将军,对着仙人恭恭敬敬道:“正是二皇子。”
仙人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将军,凉凉道:“进来吧。”
随后又加了句:“这孩子进来,其余的人都给我立马滚下山。”
将军青筋突爆,齐王都不曾这么同他说过话,这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竟敢让他滚。可一想到这是齐王都要敬重三分的贵客,将军不得不压下喉咙处的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陵游一声不吭地迈进了山门,跟着仙人进了“逍遥居”。
这“逍遥居”位于钟山的半山腰处,与世隔绝。山门内除了仙人、两个弟子就再无他人了,他们成天不是采药炼药,就是钻研药术,几乎是没有人说话的,对于陵游来说,这里比宫内还要阴冷沉寂。
仙人摸了摸陵游的头骨和手腕,笑成了一个狰狞的面目:“不愧是王室血脉,用来炼药最好不过。”
陵游时下懵懵懂懂,并不太懂他这话里的意思,只不过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两天后,陵游亲眼见识到了这份不安的来源。
他站在屋子外,看着里边四处盘爬的蛇,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面对这些吐着芯子的冰冷玩意,他再也保持不住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面色了,他是真的怕了。
仙人的脸沉着,比蛇还要冷上几分,他用力一推,将陵游狠狠往屋子内推去,然后眼疾手快地锁上了门,任由陵游在里边扯着单薄的嗓子喊叫,他也不为所动。
陵游的惨叫持续了一个时辰。
两个弟子木着脸在院子里摘药材,等屋子里完全没有动静时,他们才拿上棍子,将满身是毒的陵游给弄了出来。
仙人养的那窝蛇,一条比一条还毒。
陵游如今已不成人样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露出的皮肤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他被两位弟子装进了麻袋,晃荡了一路,最后被丢进了一个装满草药的木桶里。
草药是什么味道,他嗅不出来,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黑水里,那水好似一条条水蛇,钻进他的破绽里。疼痛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陵游实在熬不住了,又开始奋力地嚎叫:“啊!”他的嗓子不知是喊的还是毒的,沙哑里带有某种凄厉,听得两位弟子毛骨悚然。
仙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竟然还有力气。”
陵游费力地掀开肿胀的眼皮,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周遭的事物在他的眼里成白茫茫的一片,他似乎是被毒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