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城。
轿夫不知是不是没吃饱饭,抬起轿子来东倒西歪,陵游卧倒在娘亲怀里,脸色有些惨白,他抿着小嘴一声不吭。
风吹起轿帘,陵游顺势抬眼望去,只见外头阴沉沉的,两旁都是高耸的黑墙,路底下是平平整整的石块,直通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娘亲的声音忽然在头顶上响起:“怎么了?”
陵游的娘亲有着一张寡淡的脸,眼里像是常含着团雪,冷冷清清的。娘亲平日里跟他也不太亲近,每回教完他读书写字,就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满池的荷花出神。所以娘亲在陵游的印象里就是一道布满沧桑和悲凉的灰色淡影。
陵游闷声闷气道:“娘,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去见你爹。”
“爹?”陵游有些迷茫,他竟然还有个爹,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些许快活。他只想早早地见完,回到自己的软床里睡上一觉。
陵游迷迷糊糊,身子随着轿子左右晃荡。
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由淡转浓了,陵游挨着娘亲的大腿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打哈欠一边他那漂亮的桃花眼打量着四周,四周都是暗的,只有正前方的一座小庭院里有着亮光,还有女子的脆笑声从那里传来。
陵游下意识抬头去看娘亲,只见娘亲眉头微皱,下巴抽搐,握着他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气,似乎是在极力保持着平静。
此时,一旁的老太监打起了盏灯笼,躬着身子道:“雁枫姑娘,请吧,陛下正在里边等着呢。”
“嗯。”雁枫恢复了常态,牵起陵游,跟着太监,踏上了青石板路。
还没走到亭子内,陵游就望见了一穿黑袍的男子斜卧在榻上,一个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女子横靠在他身上,像只小黄雀嘤咛嘤咛地叫唤着。
太监硬着头皮,唤了声:“陛下,人来了。”
齐王闻言,推开了身上的女人,他想必是醉了,脸上带着陀红,怔怔地盯着雁枫,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可惜没抓着,他呐呐道:“雁枫?”
雁枫福了福身:“民女叩见陛下。”
齐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忙去扶她:“你我之间又何必见外。”
雁枫不声不响脱离了齐王的手,立在一旁:“民女此次来,是有事请求陛下。”
齐王眼波流转,凝视着她的脸:“何事?”
雁枫回头,深深看了眼陵游:“先把这孩子带下去。”
齐王这才低头去看那半大的孩子,仔细看起来,这孩子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神色大动,有些震惊,有些恍惚,最后是欣喜。
老太监吃的就是察言观色这碗饭,赶紧跑了过来,将陵游往殿内带。
陵游隐隐有些不安,他紧拽着娘亲的裙角,仰着小脑袋呜咽道:“娘。”
雁枫难得温柔,她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乖,娘过会儿就来接你。”
陵游眼里蓄了两弯泉水,不情不愿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
自那天夜里,陵游再也没有见过娘,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住了下来,并且有了个新的娘亲,是陈王后。陈王后跟娘亲不一样,时常关心他,问他喜欢吃什么,还送他很多漂亮的衣裳。
可陈王后有两幅面孔,生气起来,会叫宫女拿鞭子抽他,抽完还用冷水灌他,他哭得越大声鞭子就抽得越重。后来他学老实了,任由鞭子打也不吭声,王后打得没意思了,也就放过他了。
陵游那所谓的父王似乎很忙,从未来这看过他一眼,不过倒是常常在隔壁陈王后的屋里留宿,他偶然瞥到过他父王的后背。
那背影像一座山,隔住了他看外面的风景。
就这么长到了十五岁,在这五年里,陵游原本就沉默的性子变得更加阴郁,话说得少,脑子也变得迟钝了起来。
齐王派人来接他那日,陵游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欣喜。
大殿内,陵游瘦小的身子跪在石地上,他双手撑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用一种平板的语调喊了声:“父王。”
齐王坐在高座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陵游,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可除了那双眼睛,小人儿的长相和自己如出一辙,仿佛是在照面镜子,照出他的所有错与过。
齐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温和道:“你过来坐。”
“是。”陵游弯着身子,拘谨地落座在了榻上的另一侧。
齐王不知怎么地突然做起慈父模样,他抓过陵游的手,轻拍了下对方的手背:“这几年,你长高了不少。”说罢,齐王伸手比划了下:“我记得你来得时候好像只有这么高。”
陵游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长高,五年前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齐王问他:“平日里的吃食可合你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