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为什么有那样多的人想做听无非的道侣。甚至只求同她春风一度。
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绝世天资,便不该有这样的绝世美貌。是这样的绝世美人,便不该有百年未见的绝顶天资。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道怎将这样多的好处,堆叠到一个人身上?
季澄明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这样冷淡,也是应该的……不然要有多少人追着她,使她烦不胜烦呢?
直到他身边的三师兄,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接着再咳嗽了几声,季澄明才恍然回过神来,硬生生地,要将自己的目光从听无非的面上移开。
而就在这时候,听无非终于第一次,将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她一直是游离在踏雪院愉快的氛围之外的,仿佛只是一个昂贵的背景板,用来给这处院子增光添彩。季澄明作为这次聚会的主角,从始至终也不曾得到过她的一个眼神,就算是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她也只是随手收进须弥戒,便又轻轻皱着眉,思绪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但她这样公然地身在曹营心在汉,见雪真人却压根没有批评她心不在焉的意思,反而颇多回护,言语之间,竟是要新入门的小弟子多多体贴大师姐的脾气,季澄明的几个师兄也毫无怨怼,均是一脸赞同——
当然,季澄明本人也并没有要大师姐纡尊降贵同自己亲切交谈的意思。只是,只是,当那琉璃一样冷而澄澈的眼睛望向自己,季澄明只觉得巨大的荣耀感从天而降,贯穿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神灵向卑微的凡人投注了目光。
神灵神情微动,喜悦如同飞鸟掠过水面,从她的脸上一闪而逝,她脱口而出——
“季烨!”
踏雪院安静下来了。季澄明望着听无非,感到些许茫然。他不会错过大师姐那一瞬间的喜悦,也不能忽视她喊出的那个名字。
听无非的神色很快平静下来。她又看了一眼季澄明,这一次的神色无波无澜,与打量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然后她站起身,仿佛被彻底耗光了耐心,败坏了兴致,她向见雪真人微微颔首,便自顾自地走出门去,离开了这个院子。
从头到尾,听无非连一点解释自己那个词的意思都没有。更是完全不打算认识自己新来的小师弟。
她就傲慢至此。她就轻慢他至此。
季澄明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黑袍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明明是听无非疏狂无理,但季澄明的面色,唰的一下红透了。
“澄明莫要理会。”见雪真人再次出来解围,他眉眼带笑,瞧着仍旧是和方才一样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叫季澄明憋屈极了。“无非向来如此随心随性的,并非是故意针对你。她事务繁忙,责任重大,一时顾不上小节,你作为她的师弟,一定能理解吧?”
至于听无非脱口而出的那个人名,见雪真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虽然也并不认识那位季烨,但这种儿女情长的事,私底下问徒弟便是,没必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季澄明左右四顾,几个师兄正一脸与有荣焉地听见雪真人讲听无非此次外出的任务有多艰巨,于太仪十四州的影响又有多深远。没有人在乎他方才被忽视了,或者说,因为那是听无非,所以他没有资格计较。
季澄明在家中也是被娇惯长大的,他天资卓绝,人极讨喜,长辈爱他都来不及,谁舍得给他委屈受呢?
可拜入师门的第一日,他怎么就当面被人——还是被他崇拜着的大师姐——下了面子?大家还都觉得他不该计较?
季澄明咬紧了牙,汹涌的委屈在胸腔里山呼海啸,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大脑。这样的情绪到了极致,他几乎是麻木地听着见雪真人说话。
见雪真人却不曾注意到他的情绪。他吹徒弟吹出了兴致,眼下既然有新听众,就兴致勃勃地向季澄明科普。听无非做出了哪些叫人赞叹的成绩,取得了如何令人无法追赶的成就,私底下又为此付出了怎样旁人难以忍受的艰辛,她本人又是如何地不通俗物、笨拙得可爱……桩桩件件,见雪真人如数家珍,讲得绘声绘色。
季澄明的三位师兄显而易见已经听过了千八百遍,季澄明本人却不知道其中的绝大多数事情。
他听着听着,脑海里那冷淡拂袖而去的听无非身影,又慢慢地填充进了具体的血肉骨骼……
她似乎走下了神坛,又似乎更加地高远。
委屈之情不知不觉地散去了大半,季澄明忍不住想,大师姐这样,确实是情有可原么,那他若是再揪着此事计较,岂不是真的心胸狭窄?
最重要的是,大师姐呆在这里的时候,也并不曾同几位师兄,甚至是师尊,如何亲厚,可见她确实向来性子如此。
这么自我开解一番,季澄明又心平气和了起来。
他刻意地不去想听无非口中那个与他同姓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