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赌,今晚离开踏雪院,季澄明必往家中发去灵鹤,询问是否有季烨这个人物。”
灯火被抛在身后,发光的游鱼在身侧亲昵地游动,听无非慢慢行走在寒梅中,听见自己的心魔尖刻地大笑。
她面色很平静,平静到无论是谁此时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光风霁月、渊渟岳峙。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魔已经严重到具像化,她距离入魔,仅剩半步之遥了。
她安静地回答自己的心魔:“让他去找吧,越找不到,才会越记在心里,成为折磨他的一根刺。”
曾经的那个世界,她被季澄明强迫跟在身边的时候,谁都知道她是季澄明青梅的替身,只有她不知道。后来她知道了,那个远在国外的名字就成了她的梦魇,她被推着去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虚空比较。谁能赢过一个幻想中的形象呢?她就一直输,一直被嘲讽赝品终究是赝品,一直要去扮演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人……
直到季澄明的白月光回国,从幻想中的女神变成活生生的、具体的人,听无非才有了喘息的余地。季澄明也才开始慢慢发现,原来白月光是有这么多缺点的,听无非其实远比白月光要优秀得多……他就转而“爱”上了听无非。
“我比他坦荡多了。”听无非这样评价自己。“这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几乎向他明示了他是个替身。我不欺骗他。”
她的心魔笑道:“但他的对手可是季烨啊,一个只存在于你想象中的、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白月光。他会追赶到绝望的吧?”
“或许他根本不会爱上我。也许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始恨我了。”
“哈!我们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心魔佯装思索了几息,又兴奋起来,“既然打了一棒子,那赶紧给可怜的小师弟喂颗甜枣罢!”
听无非颔首。
见雪真人一讲起他最骄傲的大徒弟来就收不住,本来预计见面半个时辰,如今却直谈到深更半夜。若不是季澄明尚未真正入道,缺觉影响第二日的功课,见雪真人能通个宵。
季澄明被洗脑了一晚上,已经晕乎乎不知所以然。走出门去,被风一吹,竟生出些不真实感——他当真已经同一个传奇成为了同门?
因了天色太晚的缘故,季澄明没回问道峰的弟子宿舍。他既然是见雪真人的亲传弟子,听雪峰上自然也是有安排他的一处院落的。
一个面生的仆从殷勤地引他去了他的居所——这一次是点了灯的。季澄明也才知道,听雪峰上惯用的灯,是半空中游动的光鱼。这个术法是见雪真人教授给诸仆从的,为的就是那份风雅。
他心里暗暗想,等他以后做了一峰峰主,他要漫天星光为他照亮前路。
刚分配的院落里起居物品一应俱全,仆从教季澄明给院子上了进出阵法,又打开恒温恒湿等生活所需的阵法,再细细地同他说清了各处物品的使用事宜。
季澄明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心中却不免疑惑。若是在他家里,仆从这样殷勤是正常的,可他刚来听雪峰时,见到的仆从可全然不是这种客气态度啊。
他看着仆从应说的都已经说尽了,本以为此人应当退下。却不料仆从顿了一顿,又从须弥戒中,恭恭敬敬地捧出几套换洗弟子服来。
那弟子服皆是白色,一望便知是单灵根的季澄明所用。
季澄明有些迷惑:“弟子服的份例,我今日已经领了,怎么又送来这许多?”
仆从微弯着腰,仍旧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几套弟子服,双臂平举递向季澄明。
季澄明本以为这样不合时宜的恭敬是对他,直到仆从开口解释,他才晓得,他尊敬的对象是那几套弟子服。或者说,是触碰过那几套弟子服的人。仆从这一路上待他的如此殷勤,也立刻有了解释——
“这几套弟子服是听长老特意去幽花阁,亲手挑选的,嘱咐我等务必送至您手上,她说,料想您应当适合。”
瞧那仆从的语气,似乎他碰触过听无非碰过的衣服,便算是间接同听无非握过手。那眼中的狂热,教已经被洗脑了一晚上的季澄明都再次刷新了世界观。
他有些许不自在,面上还端住了。只胡乱应付了仆从几句,将人打发走,等居舍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怀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慎重,将那几套衣裳从须弥戒中拿出来。
衣裳就是普通的衣裳,太仪宗制式出品,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季澄明今日见了好几个单灵根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行走。他将几套衣服翻了一通,察觉不出听无非的意思。一时间不禁捧着衣裳,茫然中又生出几分失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