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2 / 2)春将阑首页

他嗓音嘶哑,满心忐忑。

仆妇推拒不得,只得拿着去回话。

待用过饭食,雨已经停了。

仆妇姗姗而来,将那玉严卯交还给他,说是此物贵重,娘子不肯收。

望舒万分沮丧,他比谁都清楚她不愿再见李家人,可还是不甘心,近乎失态的再三追问,仆妇只是摇头,说娘子再无其他交代。

天色放晴,碧空如洗,一道虹桥横跨在庄园之上。

年轻的仆从婢女们奔走相告,纷纷跑到庭中去看。

他站在直棂栏杆前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那个盘桓在心底多年的身影。

正屋与客房之间由廊庑和阶梯相连,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转头吩咐了声,说自己去向女主人辞行,让随从们原地候着。

也不过十来丈的路程,望舒却走得颇为艰难。

愧疚和悔恨挣扎着涌上心头,藤蔓般在胸腔里生根发芽。

方才那小婢坐在门槛上,见他拾级而上,忙起身拦住,神色慌张道:“娘子在小憩,客人请回吧!”

望舒止步,神色恭谨道:“既如此,我便在此等候,夫人若醒了,烦请通禀一声。”

小婢满腹狐疑地进了屋,望舒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无法再泰然自若,脑中一片混沌,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袍袖,直到耳畔响起小婢轻柔的传唤。

**

雨后初晴,排窗大开,里面一片亮堂。

两边湘帘半卷,分别是书房和茶室,一应用具皆为竹木所制,古拙风雅颇具奇趣。

厅中摆着一架画屏,画中青山绵延春水环绕,山下竹篱村舍溪桥柳细,远处山花烂漫白云悠悠。

画屏前铺着兰草纹缘芦席,其上设有蒲团、矮几和青铜灯。

“远来是客,坐下说话吧!”有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仿如林籁泉韵。

望舒只觉得灵魂都为之一颤,比起当年,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沧桑。

他没有落座,而是在小婢的惊呼声中屈膝跪地,神情庄严地行稽首大礼。

不等女主人发话,小婢已自觉退出去掩上了门。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老妇何德何能,敢受天子如此大礼?”她的声音毫无波动,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和戏谑。

“嬢嬢……”望舒胸中激荡难平,哽咽着开口道:“承蒙嬢嬢赐衣,孩儿感激不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终究是记挂着他们的,可他们待她何其薄情?

“山中无事,老妇闲来做着玩,不必放在心上。国事为重,陛下请回吧!”那淡漠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心底初生的希望。

“嬢嬢,”胸中块垒难消,他心下涩痛,不觉潸然泪下,以额触地双肩微颤,愧悔万分道:“儿臣不孝,让嬢嬢受苦了。”

里间人不禁嗤笑出声,语气讥诮而尖刻,“去我坟前哭吧,还能落个纯孝之名,做万民表率,受后世传颂。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望舒以袖揾泪,抬起头望着屏风后优雅的侧影。

她似在低头擦拭棋具,隐约能听到棋子相撞之声。

本就没抱希望,可被失望笼罩时依旧觉得心痛难当。

隔着一架屏风,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心跳。

可是望舒心虚又理亏,未得她准许,他是绝对不敢擅自闯入的。

静默了良久,屏风后的女子直起腰,似是望了过来,幽幽道:“轩郎,回去吧!我这一生的命运被两代君王所左右,不想再有第三个了,哪怕是我的儿子。”

“嬢嬢,”望舒大为震动,微仰着头道:“儿臣并无恶意,只是不放心。求您给儿臣一个弥补的机会……”

那个身影微微一滞,陡然推衣而起,恨声道:“当年我孤身离宫之时,也未见你有半点不放心。既选择了汝父,就勿再纠缠于我。言尽于此,快走,莫要等我下逐客令。”

“嬢嬢勿恼,”望舒膝行过去,将手掌贴在屏风上,语声哀恳道:“儿臣当时年少无知……”

然而回应他的是无情的脚步声和逐渐远去的背影……

望舒的手无力滑落,心头为之一空。他颓然靠坐在屏风前,转头时看到了画上的题跋: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濛濛,屏山半卷馀香袅。②

这半阙残词,正是她前半生的写照。

**

家仆盛情挽留,可众人还是在黄昏之时告辞离去。

直至出了大门,望舒依旧忍不住频频回顾,可是他所念之人始终不曾露面。

一行人出桑林时,望舒听到了女子的欢声笑语。

他勒马回头,望见高处山坡站着几名采桑女。中有一人身姿袅娜,梳垂髻,着曲裾,腰间的玉司南佩在夕阳下煜煜生辉,依稀是旧时模样。

她似是冲他笑了一下,衣带当风,飘然若仙。

望舒热泪盈眶,正欲拨转马头奔去相见,她却已经离去,数尺长的发尾在身后划过一道潇洒决绝的弧线。

老翁说娘子带着婢媪们养蚕缫丝绩麻织布,先生教人读书兼卖字画,家中蔬菜瓜果鸡豚狗彘皆可自足。

有何不放心?不过是不甘和执念作怪罢了。

他和世人一样,无法理解一个女子怎能轻易抛弃妻职和母职,十多年来心如铁石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