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1 / 2)春将阑首页

承圣十七年三月己巳,大卫开国皇帝李珑宥驾崩,谥号武帝。

天下缟素,举国尽哀。

四月甲戌朔,太子李望舒即皇帝位。

七月庚寅,新君恢复生母封号,以皇后丧仪迁入北邙山武帝陵合葬。

次年暮春,辛夷花落,海棠风起。

扬州高邮县,神居山。

山中有汉王墓、有仙人棋、有古悟空寺、有数之不尽的排牙石,还有前朝先贤修道炼丹的遗迹,历来是王孙公子踏青寻幽之胜地。

朝露初坠,晨光熹微,一行十余骑沿武安湖疾驰而来,马蹄踏过浅草掠起落花,一头扎进了入山口。

日中之时骤雨忽至,山林茂密葱蔚洇润,黄土道上泥泞难行。

众人为风雨所阻,只得停在路边,于破败的低矮茅檐下暂避。

恰有蓑笠老翁经过,转头看到这群后生落汤鸡般挤在一处,人喊马嘶,好不狼狈。

他们正商议着什么,居中那人戴黑幞头,束墨玉鞶带,披暗金纹玄青外袍,衣饰虽不甚起眼,可龙章凤姿清隽英伟,眉目间华光隐现,似有几分熟稔,老翁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人也回望过来,眸清色正,不怒自威。

老翁心下一凛,深恐扰到贵人,遂隔着雨幕作了一揖。

那青年略微颔首,算作回礼。

随从们见状,齐刷刷转向了老翁,有讶异、有好奇、有戒备,更多的是警惕。

老翁不以为忤,看他们的派头,多半是刺史部出来办差的官员,便热心肠地招呼他们去山上庄园躲雨。

眼见风急雨骤,众人只得跟老翁上山。

越往上行山势越缓,待转过一处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坡地处遍植桑树,绿意葱茏间隐现屋宇飞檐。

此间主人外出未归,得夫人首肯后,老翁便和仆妇们一起张罗,将客房收拾出来让他们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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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建在高处,以麻石为基。

此地春夏多雨,故而出檐深远。

卸去雨具的老翁须发皓白/精神矍铄,正蹲在檐下烧火煮茶汤,边上围着几名婢媪,说笑之声隔着庭院隐约传到了客房门口。

屋内随从们正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地帮主人烘烤湿透的外袍。

那青年则负手立在门口,尽管公服肩头和袖口都有濡湿的痕迹,就连乌皮履也被雨水冲刷地锃亮,可他神容镇定,丝毫看不出困窘。

他正隔着雨幕,远眺对面的屋舍轮廓和廊庑下行走的人影。想是出行不利,故而情绪有些低落。

正自出神之际,一名仆妇领着个小婢冉冉而来,盘中托着滚热的驱寒茶汤。

早有随从迎出来接过,再三道谢后,委婉地询问能否借套衣衫为主人更换。

仆妇见他们各个衣冠楚楚温文有礼,心头顿生好感,当即应下,转回去请示夫人。

小婢则留下侍候,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觑到机会,便去偷瞧那气韵天成身形挺拔的青年。

久居庙堂之上,早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格,青年故作不觉,慢悠悠用过茶汤,这才抬起眸子,转头询问缘由。

他嗓音浑厚低沉,带着与面容不符的威严和庄重。

小婢神为之夺,慌忙垂下头絮絮叨叨的解释,“适才齐伯说,避雨的客人中,有位郎君长得有几分像我家娘子,我讲给娘子听,她一笑置之,说定是齐伯老眼昏花看错了,这世间哪有男子会长得像女子?可齐伯不依,非说自己耳聪目明看得真切,我实在好奇,这才失礼……还望客人见谅!”

青年面色如常,握着杯盏的手指却紧了紧,他腰背微弯,倾身过来望着小婢,和声道:“此话当真?”

小婢在他专注深沉的眸光下红了脸颊,低下头声如蚊蚋,“是真的。”

“有多像?”青年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直起身来。

小婢硬着头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斩钉截铁道:“眉眼间有五分相像。”

他神容错愕精神紧绷,还欲追问,小婢却行礼作别,奔逃了出去。

雅望和他也不过三分像,此间女主人却和他有五分像,这世上……除了她还能是谁?

他的身体陡然僵直,向来稳如磐石的心开始打颤,就连呼吸也乱了。

仆妇恰在此时去而复返,躬身道:“娘子说,山野之间仅有麻衣布履,粗茶淡饭,贵客若不嫌弃,请先随妾身去沐浴更衣。”

不过片刻功夫,竟已备好了兰汤,可惜其他人没这待遇,只能回炉边继续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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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房颇为简陋,但很干净。

后窗隔板虽放了下来,可还能听到潇潇雨声,草木清香氤氲在空气中,从窗缝间丝丝缕缕蔓了进来。

青年披着湿漉漉的发站在门口高案前,濡湿的发梢蜿蜒过年轻矫健的身躯,在泛着玉泽的肌肤上留下了斑驳水痕,也沁润了右后肩胛骨下那片暗青色的胎记。

他似乎感觉不到凉意,只是低着头,双手微颤地抓紧了盘中衣衫。

两套素絺袴衫并缟羽色交领丝袍,干净清爽,有着新衣特有的味道。尺寸和样式别无二致,只在丝袍领口内用同色线绣着指甲盖大小的字眼。

一个是‘雅望’,一个是‘望舒’。

雅望是姐姐,本朝阳平长公主。

而他则是望舒,富有四海的大卫新君。此番微服出京,只会寻访一位故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相昭然若揭,天意引领他至此,可近乡情怯,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穿戴整齐后,望舒走到椸架旁,从鞶带上解下素日从不离身的玉严卯①,郑重交托给门外候着的仆妇,言说自己出来匆忙,身无长物,唯有此玉,请她转交给夫人作为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