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多翼乌鸦自幽黑深林之上飞掠而过,遮蔽了双月的光。
密林中并不安静。深夜里鸟兽的低鸣、孩童压抑的哀哭、逃亡者急促的喘息、凌乱无章的脚步声——所有声音层层交叠,弹奏出令人不安惶恐的乐曲。
那只乌鸦飞走了。朦胧浅淡的月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木,隐隐约约映亮了前方的路。黑暗中点点的光辉令逃亡者突生勇气,面色惊惧的地精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
那群怪物没有追来。
他狂奔的脚步渐渐缓下,最后在一棵树旁停住,干瘪粗糙的手指撑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呼吸。跟在他后面奔跑的地精们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随着他停下,一对对眼珠因恐惧瞪得近乎脱眶。
“它们没有跟来?”
“……我们安全了?”
不,即便那群魔物没有追上来,克塔西也绝不安全。就算逃离了由恶念堕落而成的魔物,也有史莱姆、哥布林、黑山羊,和各种各样嗜血的魔兽。
啼哭的孩童被母亲捂住嘴,她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下。
“……默什毁灭了。”她喃喃道。
空气陷入死寂。
平心而论,默什堡并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他们的领主享受着他们的供奉,把他们当作奴隶呼来喝去。在那儿,他们永远只能佝偻着腰,毫无尊严地做一条听话的狗。
但默什是一个幸存者营地,是灾难之下的庇护所。现在它被魔物潮毁灭了。
“我们该逃去哪里?”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克塔西太大,能去的地方太少。他们不知道其他的幸存者营地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活着抵达新的庇护所。
“我们逃出来了,就有生的希望。”
最开始停下的地精终于缓过气来,鼓励起自己的同伴。地精拥有挖地洞的本领,他们靠着这个天赋逃生,已经比其他种族幸运许多。
“就算只有我们活下来了,我们也可以——”
诡异的嘶鸣打断了他,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浑身僵直,看见对面的同伴们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想尖叫,他想逃跑,但他动弹不得,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与树干一样粗壮的蟒蛇压弯了枝桠,树叶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上。它比所有地精加起来都要粗长,比这些终年吃不饱饭的奴隶更加强壮。
蟒蛇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冷光。
它轻而易举地吞下了一个地精。
这一圈地精,都将是它的盘中餐。
死亡再一次在眼前发生,因恐惧被钉住了脚的地精们终于动作了。有地精疯了一样地往下钻洞,抱着孩子的女地精恐惧地尖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她没有鞋,粗糙的脚底踩在泥泞的土地上,被野草上的细刺划伤。血液的味道刺激了那藏于树上的怪物,怀中的年幼地精抱着母亲的脖颈,看着愈发逼近的蟒蛇,惊惧到失声。
月光在土地上映下蟒蛇粗长的倒影,那三角状的蛇头就在她的上方,她甚至能够闻到那大张口腔里的血腥气。土地上的枝蔓绊倒了她,她下意识把孩子往前抛,整个人狠狠栽倒在地上。
那只蛇的头颅慢慢俯低,那代表着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她。地精拼命双手并用地往后爬,终于因恐惧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哀哭:“救、救救我——”
……
周围的空气像是静止了一瞬。
她听到了一声沉闷巨响,像是有什么重重栽倒在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溅到她因衣着破烂而裸露的肩膀与手臂上。
孩子的哭泣再一次响了起来,疼痛与窒息却迟迟未至。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那只巨大的蟒蛇已经倒在了土地里,蛇头被整齐地割断,滚进了一旁的草丛。她尚未从绝境逢生与极大的恐惧里回过神来,恍惚间抬头,看见了一个站在蛇身上的身影。
如月光一般洁白的长发披在身后,似太阳的淡金色眼眸微微垂着,身着黑色及膝长裙,手肘与膝盖以下缠绕着白色绷带。她外裸着的肌肤晶莹雪白,神色平静安宁。
不像人类,不像精灵,不像克塔西上的任何一个种族。
与他们格格不入,像是这荒诞末世里突然出现的异界者。
……
露西娅再一次握紧长剑。
蟒蛇的腹部肿胀凸起,这种野兽在深渊里实在太多,她对如何处理它们已经有了心得。手起剑落,它的腹部被完完整整地割开。
死去的地精躺在那里面。他的身体被粘液包裹,脸色青紫,浑身的骨骼都在被蟒蛇吞下时挤碎了。有地精终于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奔到蟒蛇身边,低低地抽泣。
露西娅让开了位置,好奇地观察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地精。偶尔被地上种族不小心丢进深渊的图画本里有介绍过这种生物,据说他们钻地的本事十分厉害。
浓郁而绝望的黑色在他们的头顶蔓延,深渊中已经死去的亡灵身上从不会出现这样的色彩。那些孩子没有任何情感,唯一的乐趣就是与她作对。
——可以说是一群非常叛逆的子民了。
这种蛇肉很好吃。露西娅爬上深渊已经废了太多的力气,有点儿饿,很想好好吃一顿烤蛇肉。但这些地上的种族们正在为失去同伴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