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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感同身受,其实很难,没有相同的经历,即便再强烈的共情能力,人类其实也很难理解旁人的痛苦。

但温宁做到了。

她没花多大力气就直白的理解了童晨晨那份绝望,就在这里,在这个挂牌的地狱里。

之后的“醒脑治疗”,温宁本着科研精神以身相试,哪怕毫无科学根据。可借尸还魂又有哪门子科学道理?于是,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温宁希望再次醒来的时候世界依旧,一切只是昨夜她睡得太晚,早晨又忘记喝意式浓缩。只有一场荒唐梦,没有无辜惨死的小孩儿。

然而温宁只得到周身锐痛,像是刀片绞进肉里,哪怕停止之后身体依旧痉挛不断,颅内像是在爆炸,又想有人再用火灼烧她的神经,饶是温宁一个成年人都几乎精神崩溃,更何况在这里受训的是一群半大孩子。

醒脑治疗,脑子没醒,温宁压抑许久的小暴脾气却是彻底醒了。

温宁的头昏昏沉沉,眼前世界都在扭曲翻滚。她抱着马桶吐个昏天暗地,本来就没怎么进食的身体根本爬不起,对这个地方,这里的人,连带着那个好听的名字,都带上了刻骨的恨意。

江漪,江漪!

日记里的故事慢慢首尾相接完整成一个连贯的环形。江老师,A大附中高一三班的物理老师和班主任。就是她向童晨晨的父母建议,把她送来这里。

凶手!杀人犯!竟然还是个教物理的!

物理为你蒙羞!

这一刻,温宁感到自己与童晨晨的命运是如此紧密的联结在一起。她势必要弄清楚自己的死因,但是在此之前,她不介意代她这副躯壳的主人,向江漪复仇。她要扒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皮,不是所有人都配站在那三尺讲台上。

然而,温宁还是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现在她不是温宁,她叫童晨晨,只要她还叫童晨晨一天,就注定有太多的有心无力和迫不得已。

她甚至连逃脱这里都做不到。而发现她的出逃倾向后,温宁直接被打上了“执迷不悟”的标签,遭受了更严厉的电击虐待。和她手机被发现后的那次治疗根本没隔多远。

反抗是无效的,任凭她成年人的心智,却碍于十六岁女生的身体。根本难逃绝对武力的压制。对方无法理、无人权,甚至敢强制拖她上刑。

没办法,童晨晨只能忍。再这么醒脑几次,她觉得自己能被醒成白痴。她只能伪装,只能乖顺,只能唯唯诺诺、曲意逢迎,然后咬咬牙和所有人一起掏出寒假作业来。

大丈夫能屈能再屈。

但童晨晨是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做这种题。

理化生是真的没眼看,她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知识点,能翻来覆去的问出那么多问题,真是苦了出题的老师,这么厚厚一本真不清楚究竟是在难为谁。语文英语更是莫名其妙,阅读理解简直浪费生命。只有数学作业稍能一看,简单是简单了,但起码言之有物是那么回事。

但也真的简单到有些无聊。

于是,巡查的人看到童晨晨的大半时间里,她都在和数学作业大眼瞪小眼。

后来,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她一本正经对着数学大题的愣神,戳她:

“别光看数学了,反正你也不会写,你去抄抄语文好词好句,或者写写英语单词。”

刚在脑子里跑过几种解法的童晨晨:“……”

抄写?她才不要。

“我会写这个。”

于是,童晨晨真的开始动笔了。

她翻出物理,开始做选择题。看出正确答案以后,先拿笔认真在题干勾画一通,然后在剩下三个错的里面挑顺眼的选一个。

对,她就是要全部做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全部做错。她不能让人觉得敷衍,不能都选一样的。她故意留下自己认真审题做题的痕迹,就是不想给姓江的不判她这份作业的借口。

姐姐我花时间一笔一划写,姓江的就得花时间一题一题给她判。有了这个目标,温宁似乎能提起一点兴致。

作为一名研究员,温宁少有如此清闲的时刻。

她从前的生活每天都在办公室和家两点一线,十年如一日,几乎没有私人时间,连梦里都在敲字码论文。现在虽然是网瘾少女童晨晨的身体,可芯子还是搞科研吃苦耐劳的脾性,对于枯燥重复毫无难度挑战的工作,也不觉得多煎熬。

童晨晨一天天算着时间,好在很快就迎来了假期尾声,她终于能离开这里,回到学校去。

离开这里的那天,矫正中心破天荒的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家长们应邀到至此,见证自家孩子身上的改变,无不面露满意之色。再看向这里老师的目光炽烈,像是见到自家孩子的再生父母。

对此,童晨晨只觉得讽刺。

她也终于得见自己这个身体血缘上的母亲。

那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中长的黑色卷发熨帖在鬓边,露出的半截耳朵坠着小巧的黑珍珠,复古的姜黄色毛衣裙,尖头的高跟靴,搭在臂弯的黑貂皮草润的无一根杂毛。

温宁身边大多是朴素的科研工作者,所以第一反应是这姐姐……有点浮夸。但她也知道童晨晨的这幅好皮囊是随谁了。

一开始的时候,温宁还担心自己认不出童晨晨的妈。可她多虑了。不用她认,女人一见到童晨晨,三两步就冲到她面前,眼里就涌上两包泪,几乎是把童晨晨硬生生的扯进怀里去。她不等对方反应已经开口,语带哭腔:

“我们晨宝怎么瘦成这样……来,快让妈咪看看……”

童晨晨:“……”

她被这声肉麻的称呼叫的一个哆嗦,更被带着一阵香风的肢体接触弄的浑身僵硬。方瑜华女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怀中人的无措,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目光纷纷朝着这边张望也全不在意。

她伸手捧起女儿的脸,仔仔细细的瞧,然后在温宁毫无防备的时候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童晨晨:“…………”

温宁没有父母,从记事起就没有,在被人收养之后也没有。

她的领养人是一对开明的外国老教授,很小就和她讲清楚了身世,不强求她认他们做父母,明言叫叔叔阿姨就行。

而她也就叫他们叔叔阿姨。

温宁记得自己看过文章,说中国人情绪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结果童晨晨她妈外向感性成这样。温宁是真担心这阿姨一个激动再啃她几口——她是相当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哪怕现在借用的是人家童晨晨的身体,温宁也无比抗拒。

但被人用如此关切的目光注视,温宁心里还是有些泛酸。如果这个阿姨知道,她因为轻信了姓江那女人的话,而间接害死了宝贝女儿,该有多难过。

江漪。

这个恶毒的女人。

温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这个名字,恨不得立刻就能伸手拗断她脖子。

回家的一路都在方女士絮絮叨叨的关切中度过,童晨晨感到有点儿脑仁疼,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杀伤力,竟然比全外文文献还大。

童晨晨没在沉默中灭亡,她爆发了:

“请您专注开车!”

“哈?”方女士愣住,半晌都没接上话,等红绿灯的时候头就扭着盯着童晨晨看,一动不动,神情像是看什么史前怪物:

“晨宝?你,你刚刚什么?你说‘您’?你和妈妈用敬语?”

童晨晨:“……”是我太礼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