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忙着在超市干活嘛。”胡雨芝答,“今儿有空,我一大早就买来了你爱吃的菜……不过菜场里那家有名的热卤店还没开门,我一会儿再出去一趟。”
任佳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了桌面上。
桌上是几本崭新的账本,任佳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其中一本。
“我帮你一起算……”
一句话还没说完,胡雨芝立即抢回了账本,“去去去,”她声音发虚,连推带赶地把任佳打发回了卧室,“你做作业去,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
砰一声,门被关上,光线霎时暗了许多,任佳仍有些恍惚,转身拉开窗帘,缓了几秒后,才深吸一口气,像以往每一个周末一样,强迫自己在书桌前入了定。
*
一张试卷做完,任佳放下笔,转了转脖子,吱呀一声,伴随着关节咔擦一响,对面的大门被打开,向奶奶提着小菜蓝,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任佳意识到自己坐了太久,揉揉肩膀起了身,走出卧室,客厅空荡荡的,餐桌上那几本账本早已没了踪影。
看来,胡雨芝真出门买热卤去了。
院子里传来几声熟悉的小狗呜咽,任佳眼睛一亮,拿了桌上的零钱跑出门,发现小黄狗撒欢似地咬着陈岩自行车的车胎,顿时起了坏心思,不但没阻止,反而慢悠悠跑去小卖部买了一根火腿肠,付完钱,后知后觉又意识到自己不大地道,回程的脚步快了不少。
快到家门口时,任佳看见了石凳上的背影。
是不久前出现在早餐店的那个人,任佳认出了他。
此刻他坐在樟树下的石板凳上,明明肩膀微微耸着,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过分绷紧的怪异感,任佳盯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回想起了他看周围人的眼神。
——蛇的信子一般,猝不及防地吐出、又猝不及防地缩回,偶尔一寸一寸、徐徐地往外送,似乎也只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
任佳敛神往前踏出几步,或许是由于脑袋里的弦绷得太紧,青天白日的,她居然听见了几声极孱弱的动物哀叫。
然而,院子里除了背对着她的男人,分明什么也没有。
任佳不确定地环顾了一圈,不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才踏出一步,那声音又出现了。
虚实难辨的余音裹着颤抖的气流,像是一根隐形的细线一般,刺啦一下从任佳脑中穿过,惊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也顾不得其余的一切,任佳加快步伐朝前,在经过石凳的刹那,她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几近失声。
根本不是什么幻听、更不是什么梦魇,男人低着头,一手狠狠掐着小狗的喉咙,另一手夹着尚未燃尽的烟头,双眼血红地烫上了它的耳朵。
小狗的喉咙被狠狠捏着,发出的哀嚎一声更比一声破碎,任佳大脑一片空白,愣了两秒,怒意从身体深处迸发而出,猛地向前撞了出去。
男人似没想到她能在顷刻间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半截烟掉在地上,身形也跟着一颤。
任佳眼疾手快地抱起了地上的小黄狗,刹那间,她对世界的感受慢了下来。
手中那小小的、温热的、颤得不像话的一团……给任佳一种分外不真实的错觉,她紧了紧胳膊,确认自己能感受到它的心跳,虚浮的脚步才终于重新扎稳。
同一时间,虎口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任佳顷刻间松开了手。
小狗瑟缩着跑没了影,任佳低头,看见手背上不断涌出的大滴血珠,心里明白,这是动物的求生本能,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刻后,再温和的动物也有亮出獠牙的时刻。
它应当是惊吓到了极点,在她收紧怀抱的那一刻,把她也当成了需要防范的危险分子……
而下一秒,对上男人阴风一般的眼神,任佳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在他这人中,也不过是一只砧板上的、轻轻松松就能被捏住喉咙的动物。
任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右手在口袋里飞速摸索起了钥匙。
男人几乎同时朝她跨出了步伐,一步、两步……速度越来越快。
于是他那张脸也越来越近。
即使一身用料考究的灰西装,也掩不住那腐木一般、远超年龄的疲态。
“滚!”
一声惊雷一般的大吼响彻小院。
任佳回头,看见提着篮子的向奶奶,立刻有了股得救般的庆幸,她竭力保持着面上的镇静,快步向她跑去,而向奶奶第二句话震得她说不出话来。
简短的两个字,像是恨极了似的,咬着牙从嘴角溢出。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