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若萱就起来了。如意已经不知起了多久,正在她门外等待。见她醒了,忙带了一身新衣进屋。原来是一身竹青色男装。若萱换上衣服,又让如意帮忙束好了发,厨房上已经送来了早餐。虽然不过是粥,小菜,和糕点,但是白粥清香四溢,米汤浓稠,小菜鲜艳可爱,味道清爽,足见厨师手艺不凡。 教经义的师傅还没有来,吃了饭,若萱就让如意带她在府中走一圈。这房子不算太大,只有两进,设了一间厨房,一个茶水房。两间书房,几间卧室,一个大厅,一件库房,以及一排佣人房。人口也不多,此刻唯有一个老厨子老杨,两个看茶水的中年人,两个干些杂活,长相平平的年轻人。巧的是这些人都未蓄须。如意低声告诉她,接下来可能还要买个小丫头去厨房帮忙。此外,之前她娘留下的几箱书,也都已经搬了过来,放在书房了。 如意还说:“车马都在别处,您要是想出去,先说一声,我让人备车。” 时间还早,有没有什么事做,若萱就缠着如意给她讲讲习武的故事。 如意说她本是个农家女,排行第四,前三个都是姐姐,好在本朝一直修生养息,赋税不高,她出生那几年又是风调雨顺的丰年,因此侥幸得活。后来五岁的时候,一个习武门派静慧庵中的尼姑恰好路过,发现她是个可塑之才,就将她带走了。还给了她父母些许银子。她父母觉得能习武也算好前程,就允了。之后就一直在静慧庵中修习武功,后来因为一些缘故才离开了静慧庵,还还了俗。 若萱又问是什么缘故。 原来,自如意离开家后没多久,恰好遇上灾年,她父母就将她三个姐姐都卖了,逃往他乡,自此音讯全无。她学成后出山之时也曾寻访,只是一无所获。后来某次下山办事时,她发现自己二姐原来做了某个大户人家的仆人,此时已经配了小厮,生了孩子。她马上回山,打算赎出姐姐姐夫并外甥,谁知再去到这户人家时,姐姐竟然因为被宅中阴私之事牵连,背了黑锅,被主人家打死了,连姐夫与外甥都一并被发卖了,外甥年纪小,经了这一折腾就没能活,姐夫因妻儿都惨死,也觉得无望,一并自杀了。 这还如何了得,如意当即提剑斩了那个诬陷姐姐的妾室,又砍下了命人打死姐姐、发卖外甥的夫人的头,接着,就直接去官府自首了。 “原本要被判绞刑的,后来,因为主人怜我是为姐姐报仇,就免了我的罪。我无法报答,也觉得愧对师门,兼之造了杀孽,触犯清规戒律,就还了俗,跟在主人身边,帮他做些事。” 若萱简直目瞪口呆:“做主人的竟然就能随便要奴才的命,这不犯王法吗?” “自然是犯,只是比杀死常人要轻,还能拿钱赎买。”如意叹了口气:“只是,这王法也说了,家中卑幼不能告发尊长,如此一来,主人家打死奴才,会案发的百中无一。就是家中有人闹一闹,也是赔些银子了账,哪听说过有人真因此受罚的。” “如此说来,姐姐所做的事可算功德无量了。”若萱说道:“有了姐姐这一桩事,好歹教人知道,这打死奴婢是有可能偿命的。再有人要动手时,也会先想想了。姐姐杀了这两人,却不知道间接救了多少为人奴仆的人的性命。” 如意苦笑了一下,道:“但愿如此吧。这世上,人命有时候太轻,太贱了。” 若萱知道这事恐怕是她内心痛处,也识趣地换了话题:“姐姐,你修习的是什么武功?能教我吗?” “我之前主修的是静慧庵的《水月心经》,不过我在受经时已经立誓,绝不将此法外传。后来离开静慧庵时,我已经自废了原本的武功。后来又修习了主人赐下的《归真录》,此法中平正和,暗含大道,我虽然揣摩许久,但还未能得其中三分真意。少爷天资聪颖,必能学好此功,我便教你这个吧。此外,我外功学的颇杂,只能教你些基础,再教多了,怕你和我一样走了弯路。”如意细细讲解了。说了这半天,已经到了午饭时分,若萱拉着如意一起吃了饭不提。 饭后,稍作休息,二人就开始了武术学习。学习之前,若萱还强行给如意行了个简单的拜师礼。 二人就在房间里练习,盘腿对坐在床上。如意先按住她的脉门,让内力在她体内走了一圈。若萱只觉得内力走过的线路胀胀的,还有些发热。 接着,就拿出了一本秘籍。那秘籍纸张独特,似乎是某种丝织物,洁白坚韧,每页左边是句子,右边则是真气的运行经络图。如意先让若萱背了一页,接着就开始给她讲述其中含义,再接着就是带她熟悉运功方式。若萱记性好,理解能力也好过寻常童子,秘籍不过十八页,到了晚饭时间,就已经全部学完了。 “接着就是水磨工夫的练习了。”如意告诉她:“你是初学,练功时需要有人在边上守着,否则可能练习不当,损害自身。此外,练功不可急于求成,否则易入魔道。” 若萱想起前世看的武侠小说,武侠剧,深以为然,诚心实意的应了。两人饭后无事,依然是一起练功。到了睡前,她也算勉强熟悉了运行线路,心中喜悦不已,甜甜地睡了。 第二日清晨,若萱用了饭,就出了门。她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二次走上街头,心里喜悦不已。如意告诉她,这宅子位于崇仁坊,左近多半住的都是些京中的举人一类,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官的多半会搬到永兴坊,现居的宅子也正是购自类似的人之手。今年正是可以考进士的年份,因此邻居多半正在苦读,不便拜访。 因不能拜访邻居,周边也多是重门紧锁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商铺之类,若萱不久就意兴阑珊的回了家,谁知刚进家门就有了个大惊喜——她父亲请的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厅上等候。 若萱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让如意备了茶,接着就急急忙忙往正厅去了。 这师傅看上去也有三十几岁了,长得不算出众,面色蜡黄,颧骨突出,不苟言笑。看打扮,应该是有些落魄。若萱行了礼,细细与这先生答话。先生听了她这么大还没学过经书,不由叹了口气。 师傅姓徐,正是个缺了几分运气的读书人,十几岁就中了秀才,当时也算地方上出了名的神童,可惜之后十几年里,每次参加乡试都会出一下这样那样的问题,有时是病了,有时是伤了手,有时是在家守孝不能应考,一拖两拖就拖到了三十几岁。他家资原本不丰,十几年里不事生产,自然难以为继,因此才被聘来当教书先生。 若萱此时的身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她父亲假说是她先父的朋友,为她请来了这个师傅,还让徐师傅感慨了一番,此人真是有情有义。 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后,她就让如意把师傅安排到了南厢房居住。若萱知道,从此之后自己就是周宣了,不止别人,连自己都该忘记自己曾经是若萱。假如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她必须要做的。也许,若干年后她能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现在,她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男性孤儿,周宣。 这一日下午,周宣先是去看了徐师傅,问了是否还有什么不足,再就是跟着如意练习内功了。这一天过的很快,她早早躺在床上,找回了自己上辈子上小学前的心情。 然而周宣很快过上了堪比高三学生的生活。 每日卯辰三刻起床,洗漱吃饭,卯辰六刻就坐在课桌前,师傅先是抽背前一日所学的课业,检查练字,再就是教读书,直到午时三刻。吃了饭,有个简短的休息,未时一刻到申时五刻都是跟着如意习武,接着休息两刻钟就是做作业,背书,预习,直到亥时初,有半个时辰读些地方志、史书之类的闲书,算是放松,接着就是睡觉,开始新的一天。 周宣感觉自己背到后面就忘了前面的内容,头一天比一天大,好在这世界经义和她前世的儒家学说大差不差,她还算有点了解,学的不算太痛苦。 当然,周宣此时并不知道自己不苟言笑的师傅是如何夸赞自己的。 “真读书种子,”徐秀才对若萱的父亲说道:“古之神童也不过如此了。这孩子真是被耽误了,如果是五六岁开始读经,如今可能已经入学了。他学完一本经书,只用了不足半月。按这个进度,不出二年就可以把经义全部学完,能进场了。不过,好在如今也不晚。十岁的秀才,也是惊人的神童了。” 她那个神秘的生父则是时不时来一次。他每次都穿着黑衣,脸上一点一点有了血色,若萱才发现他实在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顾盼生姿。 他会来问一问周宣学习的进度,问一问生活上的问题,再同她讲几个历史上发生的故事,问她的看法。他来的很勤,最久的一次也没隔上一旬。 经书渐渐学完了,接下来就是学写文章。武功内力有了小成,不需要人看着练,如意就开始教她一些基本外功。 周宣很囧地发现自己有了一层线条漂亮的薄薄的肌肉。上辈子在健身房苦练还求而不得的,这辈子反而没怎么追求就有了,也许是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吧。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她可算是把秀才试的全部内容学完了。徐先生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执教,请辞了。周宣封了一份厚礼,又使人将他送回了家去,接着就是天天复习。 本朝县试时间正是二月份,今年的已经是错过了,只能待来年再考。周宣日子倒比之前清闲些了,也能去周围拜访一下邻居。去年春闱已过,此时周边居住的仍都是举人,正等着两年后再试。考中进士的自然已经搬走,对考试绝望的也已经补了官,上任了。余下仍坚持的听说周宣打算来年参加县试,免不了考校一下她的学问,继而见她年幼失怙,难免会起些惜才之心。她也在街巷中有了一点名声。 方才过了几日,周宣的生父又来了。他先是考校了周宣的学问,感觉还算满意。随后便说:“你如今的才学,参加秀才试已经足够。今天我们就回家。去收拾行李吧,只带你平时离不开的东西,别的一概不用。对左邻右舍,就说你需回乡祭祖,来年再回京城。”他语气温和,不过话语中并不带询问之意,显然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