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军之中,不止是东府,西府之间有龃龉,南府和东府之间的隔阂也同样不小。不然,孙可望何必冒险亲临保宁呢?想要阻止刘文秀轻敌冒进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地?
挽救保宁败局是一方面,从刘文秀着手,消除孙系和刘系两派之间的矛盾隔阂,重整大西军,将各方力量拧成一股绳,共谋抗清大业才是孙可望真正的企图。
而这,远比抗清本身要困难得多!
所以,孙可望才会孤身前来,没有带上任何大臣,为的就是不表现出咄咄逼人之势,为的就是告诉刘文秀,你义兄,你老哥,是信你的,自己一个人来也不怕!
而等到刘文秀说话,孙可望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才突然话锋一转,问出刚刚那句话,为的就是把大家逼到墙角,把屋顶掀翻,把话给说明白。
治重症,就必须得下狠药,就不能再继续拉拉扯扯下去,就得不破不立!
然后,丝毫不出预料的,做了五年盟主的孙可望积威已久,话音刚落,大帐之内的南府诸将一时惊骇,在一阵甲叶的震动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单膝跪地,大呼“不敢”!
此时此刻,低着头的刘文秀,听得此言,心中一时恼怒,更是委屈万分。将心比心,若不是你孙可望之前一直打压南府,西府,做得太过分了,军中诸将又如何会这样想?
但这个人的性子,着实太软了,又是个顾全大局的老好人,纵使心中不服,还是忍了下来,更是勉力弯腰,将身子弓得更低:“秦王殿下明鉴,南府诸将绝无此意!”
也便是此时,只听得“嘶拉”一声,刘文秀腰间的牛皮带,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早有损伤的原因,居然被甲胄给直接撑裂了。
而众将循声看去,不料看到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秦王孙可望径直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刘文秀的腰,竟是轻声笑道:“吾弟何故如此紧张?”
此至,扶住刘文秀熊腰的孙可望,看着这位仪度温雅,柔和谨慎的义弟,心中更是觉得对方人如其名,虽说长得高大威猛,体力更是超人,能横渡长江,可面容却不显得粗犷,眉骨眼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确实有些“儒将”的意思。
“文秀。”孙可望将刘文秀扶起,又打量了一阵对方,看得刘文秀心里直发毛,然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我乃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孤今日在这大帐之中,真的打了你一顿,又如何?难道,孤就不是你的义兄了吗?”
被孙可望那么一问,刘文秀一时惊诧,和帐中诸将一般,早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孙可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直接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条金腰带解了下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还在发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刘文秀亲手系上了。
“这是皇上赐予孤的金腰带,皇上说,孤是大明的腰胆,是天下人反清救国之人的腰胆,要孤系着这条金腰带,把鞑子逐出我们汉人的土地!”虽然话是现编的,但这并不妨碍孙可望依旧神态自然。
将金腰带给刘文秀系上之后,他又将对方的腰身扶正,继续深情道:“文秀此次入川,连战连胜,大创清军,更是将吴三桂这个引清兵入关的千古罪人围困在了保宁。如此大功,本应该是重赏的!
可孤原本是要前往夔东联系李来亨的,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看吾弟,随身并未带有什么宝物,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条腰间的金带了。
但文秀与孤,乃是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想来文秀应该也不会嫌弃,更不会怪孤吝啬吧。至于皇上那边,待孤回到贵阳,在贵阳行宫中亲自觐见皇上之后,说明情况便是了!”
且说刘文秀作为一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从战场之上撤下来之后,心中便一直有愧,自己没有听从王复臣的劝谏,更是将孙可望连发的三道军令视若无睹,差一点就使得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
原本,他还以为孙可望是要借此打压自己,彰显秦王权威的,心中抵触不已。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出乎预料,更没想到,居然还得了一条皇上赏赐的金腰带。
更重要的是,信使带来的传言,居然是真的,孙可望真的迷途知返,将皇上迎到了贵阳行宫。而这些,也正是孙可望要借机传达给南府诸将的信息。
说到底,这个时代,永历皇帝便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在孙可望积累够足够的声望,天下皆知之前,无人可以代替这面旗帜。
所以,要团结大西军内部,团结各处的抗清力量,都必须把永历皇帝给搬出来,把这面旗帜,给好好利用起来。从后世而来的孙可望自然是深谙这一点的。
此时,大帐之中的诸将,都已经从目瞪口呆中缓了过来,虽然都觉得今日的秦王不同以往,行为举止显得十分陌生,但是看到刘文秀非但没有被罚,反而还被赏了一条金腰带,诸将之中,也无人再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