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夫人孩子吃完早膳,闲唠了几句家常,平成王稍稍敛了颜色,侧首对傅昭岚道:“一会儿用完膳,便来为父书房吧。”
傅昭岚应下,知是有要事要商了。
用完早膳,漱口净手,才姗姗赶去平成王书房。
平成王也算名扬天下的文豪,府中专门为藏书修了楼阁,书房连着书阁,极为宽敞,是王爷平日舞文弄墨,休憩和办公的地方。
“是左丞通敌案有决断了吧,拖了这么些天,圣上可是有足够的理由置汪学义于死地了。”
傅昭岚坐在平成王常坐的书桌前,边悠悠磨墨边道。
此时的他,完全褪去了平日慵懒娇媚的女儿之态,神情严肃,眸子深邃,眉间却是透着一股英气,气场都强大了起来。
“吾儿猜的不错。前些年圣上削权贵,汪学义可没少出了力,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莫须有的罪名也会落到他头上吧。”
平成王独自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眸间闪过讽刺,这一神态,父子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意料之中,圣上心胸狭隘,多心多疑,容不下才士,又怎能容得下权臣。如今的朝廷,真才实学者无不隐退辞官,阿谀奉承者倒是扶摇直上,步步高升。”
傅昭岚冷哼一声,“盛明筌本就不是君王之才,他早晚把他自己,连同这江山一并搭进去。”
直呼圣上名讳可是大不敬,今天傅昭岚说的每一句话,若是传出去,都将置平成王府于万劫不复之地,但是显然,傅昭岚毫不在意。平成王亦是。
平静了情绪,傅昭岚方才开口:“父亲可得知,他汪家是个什么下场?”
平成王摇头:“左右不过一死。事发突然,汪学义连和离书都没来得及写,原本,多少也能保下妻女……汪党,也是牵连大半。”
“那汪贵妃?”
“圣上念着旧情,汪贵妃只是被贬为了汪嫔,因着与她哥哥断绝了关系,便没有被赐死。”
傅昭岚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撑劲的娘家,汪嫔又如何呢?东山再起已是不可能了。
“如此,三皇子怕是无望了。”傅昭岚眼睛亮了亮,伸手翻开桌上黄色封面的小册子,提笔在三皇子盛仲阳名字上画了个黑色的叉。
“圣上可真有意思,名正言顺的太子耳根软,听信谗言,难当大任;五皇子背后倒是有强大势力支持,却也被故意养成了软蛋废物。只有三皇子资质还好些,却偏偏被他亲手断了后路……”
平成王不语,看上去颇有心事。这几年,圣上折腾地越来越严重了。汪家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岐儿,还有一事,父亲忘记说了。”
他抬起眼皮,目光与傅昭岚清亮的眸子对上。
“二十年前信安侯蒙冤,是汪学义一手主导。如今汪学义倒台,圣上要为……要为魏家平反。”
傅昭岚右眼皮一跳:“二十年,亏他也能想得起来!父亲,那魏家,没人了吧?”
平成王道:“当年父亲就打探地一清二楚。魏家三个儿子,只有大世子跟信安侯被斩,二公子和三公子发配边蜀,女眷沦为院妓,当天就都上吊自缢了。西南路途遥远,贵公子哪能吃的消,二公子突发恶疾,没走几天就去了。三公子跟着队伍走了半月,也在半路上丢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父亲也派人找过了,皆是一无所获,杳无音信。魏三公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傅昭岚摇摇头:“圣上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吧,说是平反,不过一个名声,人都不在了,倒也不损失他什么。”
“还是吾儿看得明白,圣旨既下,无非就是封个忠正的谥号,修缮魏家祠堂,替无辜冤死的魏家人上柱香,孤魂野鬼有个归宿罢了。”
眼看傅昭岚脸色还是有些担忧,平成王又出口安慰:“吾儿不必太过忧心,转眼二十多年了,魏三公子就算还活着,找不找的回来都难说。”
傅昭岚低眉垂首:“父亲放心,孩儿都明白的。”
***
传闻中的中心人物,正远在边蜀,一个生长着浓密竹林的山头,全神贯注地练着剑。剑尖轻盈,杀气却四溢,剑气所指,皆留下一道发白的剑痕。
一只大雁盘旋在竹林上空,嘶哑地鸣叫两声,便俯身冲了下来,红色的爪落到青衣侍从肩头。
那侍从熟练地解下密信,放飞了大雁,恭敬地将密信递上前去:“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男人缓缓收起了剑,他墨发如瀑,唇红齿白,天生一副明艳的长相,却好似被日子磨砺似的,覆上一层老成。一双凤眼并不张扬,眼尾垂下来,添了点阴郁的味道。
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也不急着擦。一把锃亮的剑在手里反复摩挲擦拭,尚才收进了剑鞘。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封密信,只淡淡道:“现在说得偿所愿,还太早。”
这才是一个开始啊,魏长萧。
他昂首遥望东北的方向,那是他二十年不曾回去的故乡。
***
魏家平反的消息传到尧州,已是十余天之后了,西南蜀王的折子快马加鞭传回京城,也要七八天。
这些年的生活早就磨出了他沉静内敛的性子,这等震惊阖府上下的大事,当事人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叫人看不出喜悲。
蜀王捋着浓密的络腮胡对他器重的长子道:“这小子,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待长子说什么,他又道,“这次上京,本王想让老四跟着去。”
长子颔首:“但凭父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