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堆旁待得久了,冰凉的身子也被铐得温暖了起来,只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寒冰:“观平城今日之状况,似不像我预料得那般陷入恐慌,难道真如陈公台所言,渝州大公子虞璟然回来了不成?”
秦毅回忆了一遍之前在城门外与邺城援军的交手,确信地摇摇头:“援军主将不像是习过诗书之辈。”
对于他的判断,辛泽自然信得过,可仍然接着问道:“若是虞璟然混在骑兵之中呢?”
秦毅一怔,不说话了。
饶是他再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渝州大公子也许是真得回到平城了。
今日平城兵卒的士气明显与之前不同,根本不像是主公将亡的惶然无措,唯一的解释就是,渝州有他们愿意追随的继承人了。
而这个人显然不会是刚满十岁的二公子虞瑾。
还有谁能合法合理地接替虞芒的位置,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平城恐怕难克了,是我错算,待回淮州之后,我自会向主公请罪。”如果他们真有那么多兵力,或许可以尝试强攻,但事实上现在的兵力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伪造。
如果陈裕有魄力出城决战的话,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但辛泽把陈裕的性格拿捏得很准,用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就骗过了对方。
他原本打得就是里应外合的主意,只要不断给平城施加压力即可,但平城又有了希望,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冒险献城,而是等待最后的赢家出现才会选择效忠对象,他的打算也就落了空。
秦毅的动作一顿,火星撩到指尖的老茧上,只带来了微微的刺痛:“不,不是先生之过,谁也不会想到那虞璟然居然真得能从阳关活着回来。先生莫要沮丧,此番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
辛泽轻轻地叹息一声,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完美之人,智者百密一疏,计谋失败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自他来到主公麾下,无论是主公、同僚,还是诸位将领,都对他抱以十分的信任,所以此次目的没有完全达成,难免让他觉得有些愧疚。
“多谢子骁。”为了不让秦毅担忧,他很快就将负面情绪强行压了下去:“事已至此,再在平城这里僵持下去于我们也无益,待陈公台反应过来,我们就要面临不小的风险了。”
“明日便分批退兵吧,取道泰原回阴州。一日最多退五千人,夜间离开,兵灶照常,莫要让陈公台看出端倪来。子骁,最后一日就有劳你带领阴州狼骑断后了。”
秦毅郑重地抱拳应道:“是!请先生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二人烧完竹简就各自回去休息,旦日天还还未完全亮的时候,平城的城墙上就传来了抑扬顿挫的朗诵声。这人声音穿透力极强,辛泽不用靠近就能一字不落地听个清楚。
虽然没用一个脏字,但哪怕是从未读过书的人也能听懂这是在骂人。
秦毅气得拉弓便射,但城头之人被保护在盾牌之后,箭簇从下往上飞过去时已没了力道,只在盾牌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痕迹。
主辱臣死,饶是辛泽这般好脾气的人此刻也被激起了怒火,总是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一甩袖子入了军帐。
待城头那人念到第五遍的时候,他拿着三卷竹筒出来,上面的墨痕还未干:“子骁,寻个识字的去。”
平城上颂念檄文的并非是主将,他们若是主将亲自上阵有欺人之嫌,秦毅便点了一个亲卫前去对阵,又安排了人手保护。
将愤怒尽数倾泄在了文章之上,辛泽虽然依旧脸色铁青,但心里已经恢复了冷静:“这虞璟然当真好大的魄力,他是要参与逐鹿之争么?阴州、渝州相与为邻,真叫他坐稳了渝州,定是我主一大劲敌。”
他凝重地望着城墙,眼神坚定:“传闻此人不喜权势只爱诗书,今日看来皆谬传耳!年纪轻轻便如此隐忍不发,只待一鸣惊人,若不趁早除去,恐成我心腹大患。”
……
“阿嚏!”
刚洗漱完的虞熙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顿时把下人们给吓得不轻,就连虞瑾也绷着一张小脸紧张地拉着被褥把兄长裹住。
老大夫望闻问切一条龙之后缓和了脸色,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加了两味药材,让本就如同魔药的汤水更加难以下咽。
如果不是虞熙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没让他们出去报信,恐怕此刻程延、陈裕和刘宗都到他家门口堵着了。
他理解大家为什么这么害怕他倒下,很有自觉地披上披风才敢离开房门。虞瑾担忧地跟了上来,想着兄长要是有任何的不舒服,拼上这条命也要劝兄长回去休息。
虞熙径直去了书房,这里以前算是家里的禁地,就连他也只有得到虞芒的允许才能进入。虞芒死后,书房自然也就为他敞开了大门。
来此地主要还是查找一下平城世家的详细资料,毕竟很快他可能就要与世家大族打交道了,如果不知根知底,他怕自己要被那群老狐狸骗到西伯利亚去了。
虞瑾一见是书房,就没敢跟进去,只能老老实实地立在门外等候。
这个时代童子蒙学时要学句读,不学句读真得会看不懂书,因为书上的文字是没有标点符号的。
虞熙只看了一筒竹简就头痛不已,对他一个习惯了从左往右横向阅读的现代人来说,这简直是叠了双重的debuff。再一看架子上塞得满满当当的世家记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管不顾地夺门而出。
但是想想平城的大家,想想街上的无辜百姓,他还是沉下气来认真地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