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九月门里,老天爷就像换了个芯子,时不时要泛起些雾水。就说今天,一大早秦家村就被罩上了一层白纱似的薄雾。那雾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往哪儿走都能遇着它。
就在这当口,秦家村的村口却传来驴蹄的嗒嗒声。还有几日就要秋收了,乡下人家罕有这时节来串门。早起的妇人正淘米洗菜,准备做饭。听见这声音,就都探出头向墙外张望。
随着“吁”的一声,驴车停到了秦百福家门口,紧接着车上下来一个老汉。他抬手扣响门栓,喊道:“秦老哥在家吗?”
这话一出,远处的妇人不由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辰,大清早的还没吃早饭,人家还能不在家?
待仔细一瞧,就有人认出来这是秦大丫的公公王万友,车上坐着的是他媳妇万氏和儿媳肖氏。正经亲家咋会挑这个时间点上门,还有车上那一堆物事,这是把嫁妆都送过来了?
王老三刚传出阵亡的信,今儿就把儿媳送回来。这事咋瞅都觉得诡异。看热闹的妇人对了下眼,饭也不做菜也不洗了,擦擦手就跟了过去。至于家里的饭,晚上一刻钟也不打紧。
秦百福也才刚起,正坐在堂屋里喝水。听到喊声,赶紧出去开门。大门刚一打开,王万友就急忙把车赶进院子,又回身关上大门。这一串动作麻溜得很,好似就在自己家一样。但这是秦家,这般行事实在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原本秦百福还一头雾水,待看到车上躺着的人时,心里咯噔一下。闻讯赶来的陈氏也看见了车上的人,直接扑上去抱住:“丫,你咋了?”她抱着人摇晃了几下,秦大丫一动未动。
“大嫂子,丫没事,就是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万氏上前劝道。
正说着话的功夫,秦大丫的手忽然动了几下,只有肖氏看见了,她赶紧冲万氏使了个眼色。
“大嫂子,赶紧把丫抱进去吧,早晚都还凉着呢,别再冻着。”
“等等,这是咋回事?”秦百福拦住了陈氏,“你们要是不说个明白,就别进屋。”
“他爹,孩子还在那儿躺着呢,先抱进去吧。”
“不行。你们得先说个清楚。我家好好的闺女嫁过去,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三小子的事一传出来,大丫就病倒了。我们想着呀,这回娘家养着,说不定天天见着亲爹亲娘就能好起来。你看,我们这也是为了大丫好。”万氏不慌不忙,把心里打好的草稿一一道出。
“爹,我先去请王大夫给姐看看吧。”说话的是秦家老四秦大川,此时,秦家几兄弟也都出了屋子,只是他们也插不上嘴。
“唉,去吧去吧!”秦百福叹了口气,转身冲秦大哥几个说,“把大丫背进屋里。”
“秦老哥说得对!”当了半天隐身人的王万友终于开口了。
“那这又是咋回事?”秦百福指着车上的一众物事问道。那些物事都是当初给大丫带去的嫁妆,他虽年纪大了,可也不会认错。这人和物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进了屋,自家还不知道会被咋编排呢。
“大丫回来养病也不能全吃家里的,是吧?”万氏摆出一副为人着想的架势。
“难道这些还能当吃的不成?老王,你来说。”秦百福不耐同个妇人争辩,遂转向王万友。
“这,就是我媳妇说的那样。”王万友避开秦百福的视线,往万氏身后站了站。一旁的肖氏撇撇嘴,没吱声。既然公婆能解决,她就不开口了。反正这事是公婆做的主,她就是跟着来照应一下。
“那你们就说说,我老秦家的闺女到底做错了啥事?你们连人带嫁妆一起给送回来了?她是不敬姑婆还是犯了什么口舌?”
“秦老哥,别气别气。这老婆子不会说话,回头我说说她。老哥你听我仔细说道说道,我家三小子那事一出,我们老两口就合计过了:大丫是个好闺女,要是一直搁我家耽误着不是太对不起闺女了吗?你看,我们也是好心。这离了老王家,以后再找个好人家,那多好。再说了,你去我们村打听打听,惯常我们对大丫咋样?像亲闺女似的。”王万友见秦老汉发怒,赶紧过来往回拉拔。这毕竟是秦家村,可断不能说秦家人啥不好的话,否则他们连村都出不去。
“那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这人都起不来了。”秦大川跟在王大夫身后走进来,听见这话怒了,这人空口白牙说假话也不怕雷劈。
“你先领王大夫进去。”秦百福眉头锁起,叠起的褶子都能夹住个苍蝇。王家挑这么个时候上门,是捏准了他家不敢闹起来?
屋里的秦雅就在这时睁开了眼。其实,早在驴车进村的时候她就醒了,可那时她这眼皮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头也疼得厉害,接着回忆就如潮水般灌进了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