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9 章(1 / 2)怎么老是你首页

高皇帝忌辰这天,从半夜就下起了暴雨,瓢泼大雨从天上倒浇下来,大雾弥漫,天亮了和没亮似的,十步开外就辨不出人。

依祖制于奉先殿祭礼,一整套流程繁琐进行下来,太后心里难免神伤,再多的尊荣都是虚的,此刻她只是一个回忆起已逝丈夫的女人。

她站在中缝槅扇前头,没回头,对后面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罢,我留下说会儿话。”

皇帝说:“你们都走罢,朕留在这里。”

举哀的人有序倒行退出去,脚步声渐渐远离。

东二次间里,高皇帝的神龛就在这里,天儿昏沉沉的,全靠花香供案上点了两盏海灯,窗外的电闪雷鸣一直没有停歇,佛幡似的帐幔像浪一般涌起来,宝椅上铺的黄缎套椅帔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得扑扑作响。

皇帝忽然一撩袍,江牙海水的线条掀起来,在高皇帝的神龛前朝着太后双膝跪下。

御极多年的帝王,赫赫威仪不威自怒,再没有什么需要他下跪的了。但凡一跪,必定是捅破天的大事,这一跪就是一个心悸,不详的预兆惊得太后心口直跳。

太后惊得差点跳起来,“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皇父和母后在上。”皇帝的声音一字一顿,干脆清晰地响起来,“朕自请禅位于武宁王。”

“啪——”

一声炸响,宝椅旁的戳灯冷不丁倒了一架,烛火燃了外糊的灯纸,簇蔟烧起来,眨眼间吞噬了整盏灯罩子。

外间急急忙忙的有了声响,是宫人见着火光,太后大喝一声“不用进来!”

她制住了外面的人,转而调头看向皇帝,手指和声线不约而同地发颤,“你说……什么?”

皇帝伏拜下去,声调和姿态不同,愧怍里还有不容置疑,“朕愧对皇父母后,朕愿禅位于武宁王。”

烧起的灯罩搭在清冷地砖上,再没附着上可燃的,高蹿起的火苗不过一瞬之间,苟延残喘地颤了几下,在愈加幽暗的光线中熄灭了。

皇帝很清醒,他素来审慎,有着与年岁不相符的沉稳,他说出口的话,绝不可能是意气用事,必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即便对待皇后这件事已是他所做过最不慎重的决定,亦是再三权衡之后再做打算。上一世,他还考虑过各自婚嫁的可能,差点就放任皇后嫁进戴家。

但她再次死在了她的面前。

整整两次,他握住她失去体温的手,她迟迟圆瞪不肯闭目的模样刻进他的眼里。

皇帝知道,她死得不甘心。

第一次追随皇后回来时,她是他的一块心病。

这一世,不如说皇后已经变成了他的心魔。

太后扶住身旁的宝椅,一动不动地盯着皇帝,目光震悚,嘴唇难以自控地翕动着。

她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女人,虽然不是那种动辄起钢火的厉害性子,但她这一辈子,除了眼见着丈夫宾天,以及听说她的哥儿妄图偷换即位诏书的那一次,就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的时候。

皇帝依然跪着,纵使跪着也挺拔,他看着太后,言辞恳切,“皇父在上,儿子今日所言如有半句虚假,就叫朕——”

太后听不得小辈儿里发这种毒誓,她上了岁数,那些个不吉利的话,光是听一听也觉着心里难受,赶紧截住他,“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家里说话,可不兴发那种誓。你说你的,你说,你皇父和我都听着,我信就是了。”

皇帝缄默一瞬,声调放缓了下来,“朕还记得母亲说过,朕刚生下来时,钦天监为朕算了一卦,说朕阳仞带魁罡,支权四正,气贯八方,乃三世帝命。”

“当然记得。”忆起往事,太后苍白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温情地看了一眼神龛的方向,眼底微微闪起光芒,“你皇父当时听了很高兴。”

太后和先帝刚成婚时感情并不深厚。那时先帝有宠爱到心尖儿的妃子,生的大皇子没养住,宠妃伤心欲绝,先帝每日忙着安抚她,没空分出心神照料他的其他女人。而太后呢,出嫁前是重臣之女,也有自己的骄傲,并不像其他嫔妃一样做小伏低讨先帝欢心。

两人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对付过着,直到太后生了双生的嫡子,确切地说,是直到先帝听人回禀了小儿子的天生帝王命格,先帝大喜过望,几乎每日都要到坤宁宫看望她们母子。

先帝尤为重视小儿子,连带着对昔日不怎么喜爱的太后都热情了几分,时间长了,后知后觉往日被他冷落的女人是如何的德行佳美、贤能温良。

可以说,这个拥有三世帝王命格的儿子,是先帝太后之间的钥匙、是纽带,是他们爱情的开端和见证。

皇帝清朗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来,“朕的第一世,武宁王犯上作乱,欲行刺朕于皇寺。皇后以身替朕挡箭,缠绵病榻数日,终不治而亡。”

“第二世,因其中种种误会,皇后依然命丧于朕眼前。”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一次,是朕之过。”

他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匪夷所思的故事。太后嘴唇微张,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又是一声喟然长叹,“皇父将江山社稷交到朕手上,朕请辞于此,实在羞惭。然朕已做了两世帝王,虽有力不能及之处,但自问竭尽心力,无愧于列祖列宗。最后一世,朕不愿再负皇后,不愿再见她少年溘逝。”

他重重拜下去,前额抵住地砖,“望母亲应允。”

过了太久太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滞,太后才缓缓缓过来,溃然撑住椅背,面露困顿,一侧挑起的眉毛充满了犹疑,“是……泾国公府行二的姑娘?你前几日请进宫来的那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