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武宁王又出门去了,一日未归。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夏和易垂头丧气地靠在车厢壁上,顺着马车的颠簸一颠儿一颠儿的,正兀自惆怅感慨“时不我与”,马车驶进一条将将能容两架马车并驾而行的小道里,一直瞧着外头的秋红突然叫她,“哎?姑娘您瞧,打前头来的那架是不是武宁王府的马车?”
夏和易钻过去顺着车帘扬起的缝隙往外看,对面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车角上插了旌旗,靛蓝的亮绸上迎风抖开一只活灵活现的蒲牢,和武宁王府门口插的藩旗一模一样。
金榜题名时的狂喜也不过如此了。
两架马车一左一右错车而过的时候,车把式在夏和易的指示下拉缰稳住了车,春翠适时大喊了一声“王爷请留步!”
马车果然停下了,但是没有声响,车里甚至都没个丫鬟小厮往外问一声。
夏和易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地位高的宗室才能这么端着,这是擎等着她自报家门呢。
她贴在窗格边,好声好气地对那边说:“王爷,我是您的假山之盟。”
那架马车里终于有了动静,但是不如没有。
“谁?”
短短一个字,冷淡到让夏和易觉得此刻比蹲在家里的冰敬窖子里还要凉快。
不过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重新堆起笑声,“王爷,您日理万机,怕是不记得了,前几日和妾蹲过同一个假山洞的,您可还有印象,啊?”
如意暗花云纹的布帘打起一个角来,“是你。”
在帘子重新放回去之前,他简单朝这边颔首致意,就算是问候过了。
车帘掀开的光影一纵而逝,夏和易只看得车中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大概是和万岁爷长得差不多的样貌,圆领长袍上绣着五爪金龙,必然是武宁王无疑了!
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偏偏在小巷子尾狭路相逢,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啊。
可是武宁王说话听着比上回疏冷太多,“你找本王何事?”
明明这回已经是第二次见了,按照夏和易的想法,怎么都该更热络些才是。
两回一对比,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回武宁王在刻意冷落她,但是无冤无仇的,她想不到缘由。
她顿了顿,说:“妾听闻——”
武宁王不虞打断她,“本王不拘那些繁文缛节,以你我相称便是。”
臣工们仅在面君时自称臣,夏和易对着武宁王自然不能自称臣女。
尽管知道自称为妾只是个普适谦称,皇帝还是极不称意,她是堂堂皇后,不是伙房丫头,在外男面前妾啊妾的,丢的是他的体面。
夏和易刚才被他说话成冰的冷漠吓到了的心又活络了过来,武宁王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难怪上回在假山里还和她对江湖暗语。
“多谢王爷。”爽快人对爽快人就是好说话,夏和易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直说了,我出身泾国公府这您是知道的,我是正房嫡女,母亲乃潘大学士之女。”
那气场,感觉武宁王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与我何干”了,她赶紧道:“您有没有觉着,如果我高攀了您,在身份地位上,那就是活脱脱的凤舞龙蟠……”说完咂咂嘴儿,觉得独一个形容词气势不足,再补了一个“锦上添花。”
武宁王这会子是什么想法,夏和易不知道,但她从春翠和秋红殷殷期盼的目光里察觉到了崇拜。
于是她琢磨了一下,又补了第三个新词,“一唱一拉。”
两个丫鬟开始拍手起哄了,无声做口型堆架子,“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夏和易得意地笑了。
“乌龟配王八!”
她还没忘记把“八”字发成第一平声,押上了声调的韵脚。
沉闷的车厢里,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手撑住了紧蹙的眉,被夏和易的绝世口才劝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幸好夏和易说完就觉得不对了,迟迟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京城里其他和我地位相当的贵女,多半都不愿意跟随您去往北地那种鸡犬不闻的不毛之地,您再想找个身份相当的正夫人不容易。”
皇帝的嘴角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
只想当王妃的皇后太屈才了,应该派她加入边军,让她站在城墙头上迎风招展劝降外邦,才不浪费她这满腔的热血。
隔壁马车的置若罔闻并没有打击到夏和易的积极性,她兴致勃勃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大堆,然后及时绕回来点名主题,“王爷,您明白我的暗示了吗?”
皇帝因为皇后连暗示和明示都分不清而感到头疼,并且认为她胡诌得没边儿,痛苦地揉着眉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卷起的车帘让日光透进来,天边日头渐西,再不抓紧回去,要被潘氏揪耳朵了。
夏和易也觉得再这么忸怩下去不是个方儿,干脆一跺脚,遮羞布狂放地一扯,“是这样的,王爷,自从前几日假山洞一别,我就对您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求之不得,于是决定上门替我自己说媒,向您提亲……不,是希望您能上门向我提亲。”
武宁王说:“不。”
夏和易的高谈阔论尽数被这一个冷冰冰的字眼堵在嗓子眼儿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您……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