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允殊话音刚落,心底隐隐泛起悔澜。
提出让烛伊参与谋划时,便料到事成后,她将索还暗藏武器的手镯。
没任何牵制,她必伺机溜走。
那时,留她在侧的真正目的,远未达成。
但一来因她偷翻私物而动怒,二来觉孤男寡女长期共处诸多不自在,他把心一横,借此机会利用,再放她一马,这事便两清了。
可此时此刻,话头抛出,只等她顺势而为,他又禁不住暗忖:就这么放过她?
缄默片刻,烛伊的清音幽然入耳。
“请将军大人……护我平安抵京。”
他几近疑心耳朵出问题。
这丫头当真没同伴相随?或是耍花招?
借此留在纪顾两家队伍中,究竟有何目的?难不成她最开始的目标就是……?
父亲靖远侯掌控内阁,又是皇亲国戚,他身为侯府世子,从小到大屡遭算计。
自请戍守边关后,因立下战功,边境各小族、父辈打压过的家族,乃至政见不合的皇子也视他为眼中钉、心中刺,无数次妄图往他身边安插美色。
他自诩慧眼如炬,不动声色婉拒府门外,不留一丝一毫缝隙。
直至这个俏生生的异族姑娘抱着一只猫,掉进他怀内。
千回百转,这场戏越发好看了。
纪允殊回眸,意味深长一笑。
“好啊!”
···
烛伊知纪允殊不喜女子,更厌烦她的刻意造作。
他提出“满足请求”,实则有意放人。
她固然想拿上母亲的遗物,一走了之。
可如此一来,要夺回琉璃璧,难上加难。
两者取其一,关系洛松氏命脉的秘宝无疑更要紧百倍。
赴京路上藏匿在他和顾思白的队伍中,兴许不容被荻氏的追兵发觉;倘若荻夏追至冽国境内,亦没法公开她的身份,即便纪允殊与之相识,可若答应护她,自不会食言。
依照眼下情况,他是最合适的挡箭牌。
她担心纪允殊回绝,为此悄悄编了一堆理由,譬如“路途遥远难独行”、“怕曹不破报复”、“敬重纪顾二位慷慨仗义”……
未料,他爽快答应。
又挖了什么惊天大坑,等她主动往下跳?
她攥紧香囊,故作惊喜凝望纪允殊:“当真?”
纪允殊俊颜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沉嗓则字字埋伏警告。
“想获本将军庇护进京,人前就得乖乖做出温顺的样子,但切莫起非分之念,尤其……别痴心妄想勾引本将军。”
烛伊腹诽:勾引你?想太多了吧?
“是,您且安一百个心。”
纪允殊将食案上一碟酸梅条挪至她跟前,眉眼潜藏些许得意:“既然如此,替我把梅条吃掉!”
“幼稚!”烛伊嘟囔。
“怎么?方才不是让你人前温顺些么?”
烛伊尚未回嘴,一旁忙于撸猫的顾思白忍不住发话:“你俩当着大伙儿眉来眼去,悄悄话说半天了!有哪些不能在房里说、又不可让我们听的言语?”
纪允殊闷哼一声:“少管长辈的事。”
恰逢慕莘奉茶,汤面呈高山流水之象,清新写意。
纪允殊捧盏浅抿,暖意从舌尖入腹,不由得扬唇。
乍见慕莘娇羞浅笑,眼含春水,再对应周老爷子夫妇期许眼神……他没来由滋生出似曾相识的排斥。
“好茶!”他淡声夸赞,转手端给烛伊,“你也尝尝。”
烛伊目瞪口呆:纪将军有什么大病?哪有把喝剩的茶硬塞给别人的道理?
这“宠婢”的戏,接不下去了!
纪允殊手悬半空,笑容缱绻,眼神则锋锐如刀,超凶,且带威胁。
烛伊不情不愿接过杯盏,轻轻碰了碰唇,娇声细语:“如此好茶,婢子浅尝即可……慕姑娘一片心意,请将军务必珍惜。”
说罢,一手攥他袍袖,一手将杯盏端回他嘴边,直接灌入。
——呵,够不够乖巧?够不够温顺?
纪允殊呛得满脸通红,奈何众目睽睽,不能动怒,索性探臂抵着她后背,依样画葫芦地把最后一口茶“回赠”于她。
她微带干涸的唇立马因茶水而饱满红润,清溪般澄明的眼眸横起秋波,两颊蔓生桃花春意,更胜酡颜。
纪允殊先是一怔,后知后觉此举所深藏的靡丽,维持半日的霁月光风瞬即碎成渣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