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无须大海捞针,便获悉琉璃璧的下落。
悲的是,纪允殊为人审慎精细,软硬不吃,很是难缠。
···
偏院客房内,蘅娘颓然坐在地板上,搂住枕头时笑时哭。
贺五娘子在旁柔声安抚。
盛九脖子满是淤青掐痕,左脸高高肿起,见烛伊折返,歉然一笑:“姐姐,我娘受刺激了,有些糊涂,请你别介意。”
烛伊为孩子的懂事而心疼,给她递了药膏:“好孩子,是你一直照顾你娘?”
“不,爹爹逼我跟姐姐妹妹一块儿读书。我过节才能见娘,这几年……全靠贺五姨照料。”盛九向贺五娘子投以感激眼神。
贺五娘子苦笑:“我又何曾不想一了百了?若非看到蘅娘可怜,想着我能撑一日,便是两个人多活的一日。不知不觉,耗到今时。与其说我照料她,不如说她激发了我存活的念想……”
同为柔弱女子,烛伊心生戚然,又为她们相互守望的韧劲所感动。
就像……她和素倾。
她的素倾啊!
十年来与她结伴成长,一起读书、练字、下棋、跳舞、逗猫、驯虎……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叛党杀入宫那夜,她握住父亲已冰凉的手默默垂泪,人如被抽空。
是素倾当机立断,说服明琅架走她。
她拼命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熟悉最亲近的姑娘,义无反顾换上她的华美裙裳,精心妆扮成她的样子,昂然站到高处。
“只有留下‘三公主’的遗体,您才会安全无虞……蒙您相救,爱护多年,恳请原谅,我没法陪您到最后……”
火光中,素倾含泪微笑,把长绫套进纤长脖子,一脚踢翻堆叠的桌椅。
那一幕,午夜梦回,反反复复提醒烛伊,活下去。
素倾替她死了,她便要替素倾活着。
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
···
傍晚时分,拜访过纪允殊的两名官员回报,玉泉山庄庄众没了盛风长指引,乱如散沙。
将军府亲卫已联合蓟城官兵,拿下庄中头目,其余闲杂人等亦被控制,只等提刑按察使司与纪允殊麾下的镕州军前来接管。
恰逢周老爷子携夫人、慕莘等人秘密出城,既为避祸,亦为致谢。
纪允殊和顾思白见危机解除,决意多留宿一夜再启程。
灯影幢幢的正厅内,慕莘向纪顾二人郑重行礼,拜谢当日投水的救命之恩,又恭请他们上座,亲自用古法点茶,以表敬意。
她优雅碾茶,娴熟地以茶刷拨落茶末,用热水协盏,注水调膏,神态专注。
烛伊跪坐在纪允殊身后,心思却飞到九霄云外。
纪允殊皱眉看着唯一的“侍婢”,低声道:“立了功,懒得再装模作样?”
“将军麾下不乏能人,为何偏偏用我?”
烛伊心中有数,仍想得他亲口承认。
纪允殊为免被旁人听见,倾身靠向她:“你曾主动请我那大外甥帮慕姑娘,可见你心存善念,且有意助人。”
烛伊冷冷一哂:“而且……万一出了岔子,我这外人可随时舍弃?您就不怕,我被擒后……把你们供出来?”
“我赌你机变伶俐,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纪允殊早在初见那夜领教过她的处变不惊,这回确实利用她的同情心、容貌、厚颜演戏的本领。
他虽怀疑她,不信任她,却不致随意推弱女子入火坑。
但诚如她所推断,若然失败,他牺牲一个不知根底的异族细作,总好过牺牲栽培多年的心腹。
此刻,被烛伊抖出他隐藏的私心,他淡然处之,并不强调自己扛她走了数十里,最终也没丢弃她的事实。
见烛伊重新陷入缄默,他不咸不淡夸了一句。
“遭李管事揭破时,你……做得不错。”
狗嘴难得吐象牙,烛伊几乎认定他在酝酿新招。
纪允殊撞入她震惊、疑虑、困惑又略带无辜的棕色瞳仁,三魂七魄顷刻间被吸附。
恍惚之际,脑海重现昨夜山雪。
容姿独绝的红衣姑娘,忘情起舞于天地间,从发梢到足尖,洁净翩然若仙,就连山川林木、百兽千人,亦为之凝神屏息……
有种直觉,此画面已烙在思忆,并将存续很久,很久。
他心头厌烦且燥热,喉结微滚,忙轻咳两声,以掩饰走神的尴尬。
“如今事了,若有所求,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