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手套后,牧怀之染甲的动作纯熟不少。
趁着他忙活的时候,陆齐光也在思考,一会儿到底该问他什么问题。
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可他只准她问一个。
既如此,就要权衡一下每个问题在她心中所占的分量。
说到底,陆齐光还是最在乎他倾慕于自己的原因——可牧怀之看上去冷冷清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他对她的感情的样子,若当真问他这个,可别把他惹恼了。
那该问些什么呢?
问他为何要送她鎏金妆奁?
还是问他引烛居士的真正含义?
陆齐光费心思想事情时,总爱托着脑袋。
可如今,她两只手都忙着染甲,自然也就无从依凭,只好斜斜地歪着。
她低垂目光,看着牧怀之为她的手指扎上树叶,冷不丁便冒出一句:“能否多问几个?”
牧怀之嘴角微勾:“这算是殿下的问题吗?”
陆齐光急忙否认:“当然不是!”
她捉到牧怀之眉角几点促狭,便知他故意捉弄她,将嘴唇一撅,低下头不再理他。
染甲的操作并不复杂,只是流程相对较长。
扎上树叶后,二人进入了等待上色的空闲期。陆齐光仍生着小脾气,全程闷声不响。牧怀之倒也不急不恼,只趁着她低头的空档,沉沉地注视着她,像要将她刻入眸里。
他的视线很烫,落在陆齐光的发顶,像熔铁时飞溅的火星。
陆齐光分明察觉到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已不再生气,却不敢抬头。
等到牧怀之轻轻取下树叶,陆齐光才终于将脑袋抬了起来。
她自石凳上徐徐起身,竖起十指、指尖朝上,打量那附着在甲盖上的凤仙花色,一壁将问题问出了口:“你说要告诉我引烛居士的由来,那我就问你这个。”
随着她的动作,牧怀之也站起身来。他拾起石桌上的手套,又一次穿戴手中。
牧怀之好似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又或许是,对她可能出现的全部疑问都有所准备。他自怀中摸出一封信,轻轻交到了陆齐光的手上——连信封都与那日留给她的如出一辙。
陆齐光好奇地扬眉。
这家伙还真擅长搞神秘。
只是,她正要拆信,牧怀之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陆齐光不明所以,下意识便抬头看他的神色。
她看到,牧怀之的眉宇浸润在连绵不断的灯火与星辉中。几缕月光停留在他的眉头,将清明的温柔借给他,却也羞赧似地,敛去流露于他眉峰之下的几点心绪。
牧怀之的脸好像红了,朝霞爬上他的耳畔。
在他的背后的,是澈亮的月与馨香且静默的桂树。
“稍后再看。”他低声,恳求似地,“好吗?”
陆齐光的脑袋在转。
牧怀之好像很不想让她当面打开信封。为什么?
这是个——捉弄他的好机会。
如果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会怎样呢?
陆齐光不知道后果,但现在,她很想这么干。
牧怀之只看到,陆齐光缓慢地将信封收入了怀中。
“好。”她说。
陆齐光无法拒绝牧怀之。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兴许是牧怀之的眉眼太好看,好看到在她心间无休止地作祟;又兴许是她上一世欠牧怀之太多,多到这一世的她无法忽视他的光芒——她没有力气拆开那封信。
陆齐光只能任它躺在怀里。
直到目送牧怀之离去、直到木愣愣地走回寝殿、直到合衣躺上睡榻,陆齐光才自怀中取出那封捂闷在她心口的信,借着榻边如豆的灯火,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纸上只有清隽有力的四字。
“引烛偷光。”
-
陆齐光一宿都没怎么睡,只是闭目养神,直接躺到了日上三竿。
牧怀之留下的那张纸像团火,看一眼,便沾到她身上去,烤了她一整晚。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牧怀之倾心于她,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她知道他的情有独钟,也知道他的矢志不渝,她理当觉得好玩、有趣才对,如今却摇摇欲坠地悬在她心尖上。
磋磨人。
不过,陆齐光的身体确实是好了不少。应当是昨夜元宝送来的那碗药的作用,再加上她的的确确休息了一整日,至少是日晨起时,她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甫一想到初八至初十是秀音舫开张的时间,陆齐光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
雷老五其人的恶行,顿时让她将“引烛偷光”四个字抛到九霄云外。
按照之前书信中所说的计划,牧怀之会在今日前往调查秀音舫。陆齐光原本也想跟去,但她确实是女流之辈,又是大梁家喻户晓的长乐公主,进出那等花柳之地确实不大方便。
所以,陆齐光只能按照原计划,在公主府内等待牧怀之的消息。
可她从起床等到天黑,牧怀之却始终没有来。
陆齐光感到不安,在已恢复原状的庭院内来回踱步,十分焦躁。
雷老五手段狠辣,牧怀之又是深入敌人腹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也不管对牧怀之的在意与担心是打哪儿来的,便叫元宝备了马车,火急火燎地向镇国公府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