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骰粒不住地撞击骰盅,发出凌乱的声响。
这声响猛烈地敲击着在场众人的鼓膜,好似一瞬之间便将方才嘈杂的私语之声尽数吸走,留下一片屏息凝神的静寂之后,才自陆齐光的心头呼啸而过。
陆齐光虽然听宫中的太监说起过博大小的规矩,却从未亲眼见过。
而此刻,那刀疤大汉就站在她面前,手臂乱舞,连带着骰盅也左飘右闪,当真把她给唬住了。
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博大小规则简单,庄家摇骰,闲家下注,开盅看三粒骰的点数,由庄家派彩。
按理来说,对闲家而言,要么押大,要么押小,纯粹是看运气的。
所以,陆齐光本不该以自己脸上的玉制面具作赌资。万一牧怀之输了,不光会令她暴露身份、被认出是长乐公主,还会因此破坏二人针对定远侯府的全部计划。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理当慎之又慎。
可大抵是出于被人偏爱的笃定与自信,陆齐光有种强烈的预感。
若是以她为注,那牧怀之一定会赢。
牧怀之不露声色,一语未发。
他好似化成一尊无生机的玉像,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陆齐光还躲在他身后,仰首观察他时,不见正脸,只见他耳尖微动。
像在听那疾风骤雨般的掷骰声响。
忽然之间,鲍三郎手臂一甩,将那骰盅狠狠倒扣在赌桌上,砸得木桌微震。
沉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闹。
“大!买大!谁不买大谁是孙子!”
“你们信我的话,一定是大!”
“押小!这回保准是小!”
“……”
这群狂热的赌徒像是被激起瘾虫,从怀中摸出一袋袋钱,眼看就要押上赌桌。那名女子的丈夫也位列其中,他的神情全无悲伤、癫狂十足,已然将之前错失爱妻的痛心事抛却脑后。
庄家位上的鲍三郎大喝一声:“都滚开!”
喧闹霎时熄灭。
人群如退潮般缩了回去。
陆齐光皱起眉头,强压下心中的嫌恶之感。
真是疯了。她完全无法理解。
怎会有人舍得将自己的至亲至爱视为赌资。
牧怀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一只手,舒展食指,挪动到赌桌上空。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连陆齐光也有些紧张,悄悄地牵住了牧怀之的衣角。
牧怀之的手指在赌桌上方移动,走过“大”与“小”两个区间,却仍没有落下。
鲍三郎冲着牧怀之拍了拍手,面露嘲讽:“封公迟迟不押,后悔了?”
牧怀之没有回答,指尖轻轻地落在了象征四点的区域。
“围骰。”他声淡如水,“四。”
话音刚落,七嘴八舌的议论又一次淹了过来。
“下注大小即可,已是鲍三郎仁慈,他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围骰四,要三枚骰子全丢出四,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定是疯了,温香软玉在怀,把这人的脑袋给冲坏了……”
“买定离手。”牧怀之罔顾议论,镇定地抬眉收手。
见他成竹在胸,鲍三郎冷笑一声:“如封公的意!”
他大手一挥,按住骰盅,翻腕揭开。
空气顿时凝滞。
只见那三粒骰正躺在赌桌之上,朝上三面相同,犹如点点红梅,合为十二点。
正是围骰四!
陆齐光惊喜万状,险些喊出牧怀之的真名,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鲍三郎脸色惨白:“这、这……”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夸赞:“封公听骰,技法绝妙!”
紧接着,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滚雪球似地,变成排山倒海的声浪。
鲍三郎好似被周围的欢呼声压垮,高大魁梧的身躯也矮上一截。
他强装镇定,咬牙切齿道:“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使了诈!”
“众目睽睽,何来使诈。”牧怀之曲指轻叩桌面,泰然自若,“愿赌服输。鲍君,请脱吧。”
经牧怀之一说,陆齐光才想起,鲍三郎的赌资是他这身行装。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脑袋往牧怀之身后埋,先见他移动身躯,自然而然地遮挡了她的视线。
陆齐光嘴角微翘:他倒是懂事,还知道不要脏了她的眼。
掌声雷霆之下,鲍三郎迟迟没有动作。
牧怀之也不催促,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臂,低首整理袖口。
周围赌徒等得不耐,迫于鲍三郎的淫威,不敢大声议论,却也分明记得这济善米行“愿赌服输”的规矩。众人低声窃窃、交头接耳,对鲍三郎评头论足起来。
鲍三郎自觉面上无光,又知道不能砸了济善米行的招牌,索性把身上扒得只剩亵衣,向着赌桌上一甩,愤愤道:“封公敢不敢再与我比试几回?”
他抓起身旁掩面哭泣的女人,脖颈青筋暴起:“就以身旁女人为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