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衣物摩挲时发出的窸窣声响,仍没有抬起头,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人影慢慢地动了起来,磨磨蹭蹭、慢慢吞吞。
好像陆齐光要的,不是他身上的衣物,而是他的一层皮。
茉莉花茶的馨香滚上舌尖,身旁的元宝咯咯地笑起来,而陆齐光自己则气定神闲。
蔡昌的衣物被抛起,落在屏风顶部,也蹿入她的余光之中。
屏风上绣山水花鸟,本是高雅的景致。
可件件华贵到庸俗的衣物冲撞了画面,将这等雅致拍得粉碎。
陆齐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这屏风该丢了。
约是外衫都脱没了,人影在屏风后缩成一团,羞赧似的。
陆齐光没罢休,挥手示意小厮端上蔡昌带来的那只宝匣。宝匣中的金簪已经被取出,内里如今空空如也,小厮双手捧着,原路奉给了汗衫蔽体的蔡昌。
“蔡随侍的首饰也并非凡品。”陆齐光的声音很轻盈,“便同衣物一道,一起留在公主府,聊当是定远侯补偿给本宫的赠礼,蔡随侍以为如何?”
“这、这……”屏风后的人脸红脖子粗,“殿下,小人已经……”
陆齐光收声不语。
良久的沉默之后,蔡昌还是妥协了。
陆齐光只看到,那团屏风上肥而圆的身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猛地松懈下来。若说蔡昌走入公主府花园时,尚且还存几丝骄傲,那此刻,用以支撑他骄傲的衣装已经荡然无存。
“咚、啪嗒——”
一枚又一枚的戒指落在木匣之中,撞出相当清脆悦耳的鸣响。
陆齐光看着蔡昌伸出屏风、丢弃戒指的那只手。
粗短的手指上,佩戴的戒指越来越少,她的笑意也越发浓了。
小厮将装得半满的宝匣收回,快步走到陆齐光身边,将其中内容呈现给她看。
陆齐光不感兴趣,草草地扫了一眼,便挥手让小厮端下去了。
忽地,她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嗳,是了,本宫考虑不周。”
她唤住将离的小厮,语气真切地添道:“当为蔡随侍取张布来,裹裹身子。切莫叫旁人看了,以为蔡随侍是个老穷鬼。若是丢了定远侯府的脸面,就不好了。”
小厮应声退下。
蔡昌望着近在咫尺的衣物与逐渐远去的首饰,眼看锦衣玉食离他而去,不由恨得抓心挠肝、咬牙切齿。可他无可奈何,只能颓唐地向地上一坐:“殿下教训得是。”
“教训?”陆齐光疑惑道,“蔡随侍此言何意?”
只听“啪”、“啪”两声,尤其清脆。
想是蔡昌顿知失言,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小人口无遮拦,殿下恕罪!”
陆齐光没接茬,只轻轻笑道:“蔡随侍品味甚好,不如多往公主府走动,也算是一具现成的衣架子、供本宫参考参考了。若往后还有相中的,也算定远侯府有心,是不是?”
“是、是……”蔡昌无力辩驳,只敢应答。他在心底做好了盘算,计划在今日离开公主府后,尽量避开与长乐公主相关的差事,更不用提来往走动了。
陆齐光得偿所愿,也不打算同蔡昌再多耗费时间。
她正要将他三言两语打发走,府门回事儿的小厮又一转脸儿跑了过来。
元宝用丝帕遮着视线、避开狼狈的蔡昌,迎上去听事。
听完了,她走回陆齐光身侧,弯身道:“殿下,牧将军代镇国公府,为您送乔迁礼来了。”
镇国公府,牧将军?
陆齐光眼眸一亮。
便是那如雪山冰顶、千年不化的小将军?
也是那自刎殉情、誓要伴她生生世世的小将军!
她正打算找个机会,到镇国公府见一见这位不近女色、唯独对她情根深种的“玉面修罗”。
从前不曾留意他,如今接触接触、逗弄逗弄,倒也很是有趣。
“快,请他进来!”陆齐光欣喜道。
只是,她脑袋一别,视线一扫,一扇屏风顿时映入眼帘,连带着顶端那凌乱的衣衫,与其后圆球似的人影——看着实在是不雅,太不雅了,有辱她长乐公主的名声。
不能让牧怀之看到。
她陆齐光可温柔了,才不会强迫别人扒下衣物和首饰呢!
陆齐光眼珠一转,环视四周,正处湖心亭内,顿时来了一计。
她无声地望向元宝,隔空点了点蔡昌,又点了点群荷盛开的湖池,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元宝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会意,捂着嘴窃笑起来。
她轻咳了两声,站稳身形,对着蔡昌朗声道:
“念及暑气厚热,公主殿下请蔡随侍——畅游荷池!”
蔡昌还没回过神来,其后的小厮却已经接到了元宝发出的讯号。
两位小厮左一个、右一个,将蔡昌架了起来,“扑通”一声,丢入了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