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光望向跪于面前的蔡昌。
她拢起罗纱大袖,徐徐站起身来,走到蔡昌面前,虚虚地扶他。
“快请起。”盈盈的光流转于陆齐光一双笑眼之中,“定远侯府的蔡随侍,是不是?”
蔡昌获此殊荣,惊讶地抬头,险些将手中捧着的宝匣跌落地上。
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时有些飘飘然,摸了摸戴在食指上的金戒:“正是小人。”
陆齐光自然知道,他这番惊讶与沾沾自喜,是从何而来。
从前侯府为她奉上珍宝时,若非定远侯本人亲至,如蔡昌这等跑腿的随侍,根本同她见不着面。故而坊间素有传闻,道长乐公主人美身娇,却是藏匿云端的金枝,看不见、摸不着。
可今时不同往日。陆齐光不光见了蔡昌,还搀扶他起来。
更有个游戏,要好好同他玩玩。
“定远侯闻殿下乔迁,特命小人为殿下献宝。”蔡昌打开匣盖,恭敬地将手中的宝匣奉给陆齐光,“串珠流苏嵌玛瑙蝠纹金簪,为殿下定制,仅此一支,望殿下笑纳。”
元宝上前,为陆齐光递来丝帕。
隔着一层丝帕,陆齐光拾起金簪,侧目打量:用料精美,做工优良,样式也合她的口味。
“本宫很喜欢。”她轻轻一笑。
蔡昌得此夸赞,放下心来。这礼物是他为定远侯出的主意,待定远侯讨取公主欢心、得到驸马的位置,便是定远侯府一众人飞黄腾达、大富大贵之日。
他想陆齐光虽然美艳,却是个没远见的粗鄙女子,只爱些豪奢的金银珠宝,好打发得很。
可蔡昌还没来得及偷着乐,陆齐光的后话又出口了。
陆齐光神色黯淡:“只是……”
“往日三五珍宝,今日唯有一件,若是定远侯变了心……”她双唇嗫嚅,容神楚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只亲赴府内、同本宫讲一声,本宫定不会埋怨他的。”
她两道细眉忧愁地撇下去,一点惆怅漫上来:“如此应付本宫,真叫人伤心了。”
这一席话敲在蔡昌心头,听得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他慌忙地退开两步,“咚”地跪在地上,急道:“小人罪该万死!”
“这金簪是定远侯特地为殿下所打,寻的材料、请的工匠,四海之内无出其右。定远侯待殿下情真意切,绝无旁人。若是小人失职、引殿下不快,还请殿下责罚。”
陆齐光闻言,默不作声,只留下凄楚的侧影。
情真意切,绝无旁人。这话若换了从前的她听了,多半就信了。
可她已亲眼所见定远侯落井下石的行径,知晓其人品卑劣、狼子野心——为了成为驸马、名正言顺地攫取她身后的国库,斥重金为她打一支金簪,又算得了什么代价呢?
她抬手,以柔白的手背,拂去那隐隐约约的一点泪。
蔡昌仍跪在地上,前额紧贴地面,连抬头也不敢。
他等上一会儿,见陆齐光还是没反应,情急之下,脱口道:“殿下可还有什么想要的?物华天宝、金银玉石、飞禽走兽,凡是殿下要的,定远侯一定都愿为殿下寻来!”
闻及此,陆齐光才偏过首来,眸中燃起光芒:“当真?”
“自然当真!”蔡昌不假思索,恨不得将定远侯本人也拉来身边、痛表真心。
眼看蔡昌中了套,陆齐光的嘴角凝起两枚小小的梨涡。
“那好。”她定定道,“蔡随侍这一身行装,瞧着很是雍容华贵,留给本宫可好?”
蔡昌一时愣住。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可看陆齐光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齐光料定蔡昌不敢拒绝。
这一世,她胸有成竹:凡是恶徒所爱所惜,她必将亲手悉数剥夺!
蔡昌站在陆齐光面前,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骑虎难下。
进一步、应承陆齐光,便是要他珠光宝气地来、衣不蔽体地走。他惯是爱财的,夺他的财——尤其是他愿意带出府外的财,跟夺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退一步、拒绝陆齐光,便是要他激怒公主、激怒大梁独一无二的权贵。他靠着定远侯这棵大树乘凉,若让公主记恨上自个儿的贵主,他自然也吃不了兜着走。
越是权衡,蔡昌的脸色越发难看。
陆齐光不管那么多,甫一见他神色动摇,便柳眉一皱,婉婉道:“若是蔡随侍不舍得,也不妨事的。只请随侍同定远侯回一声,往后,有什么礼物,不必往公主府送来了。”
陆齐光话音刚落,蔡昌连忙摆手:“别、别别!”
他满脸通红,终于自牙缝里憋出一句:“殿下想要,定远侯府定会奉上。”
“好得很。”陆齐光掩唇而笑,“元宝,侍帘!”
-
陆齐光重新坐回石凳上。
她心情大好,为自己斟上茉莉花茶,轻轻吹去面儿上的浮沫。
元宝已携着府内的仆役,搬来一扇紫檀山水花鸟绢布屏风,隔开了陆齐光与蔡昌二人。
陆齐光在屏风后,瞟了一眼隐隐浮现于屏风之上的短圆人影。
“蔡随侍,请吧。”她柔声。
人影猛地一缩。
陆齐光不想脏了自己的眼,低下头去,挪动手腕,擒着茶盖,在碗中徐徐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