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要提前一日上山的规矩,第二日用过早膳,四人便动身去了落英峰。
落英峰下果然来了很多人,成双成对的璧人们站在山门下,十指相扣,彼此依偎着,眼角眉梢都是笑。
温桓站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黑眸中盛着些莫名的情绪。
在温桓的记忆中,情爱总是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就像杜烟和温虚,他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石室中,杜烟听说温虚不会来时,面上浮出的苦痛与怨毒。
他半倚在光秃秃的老榕树上,认真地想,若是想同一个人白头偕老,求神明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他母亲求了挺久,最后...
温桓讥诮地弯了弯唇角。
沈姝和楚行之站在山门下,正说着什么。因着他们要扮作夫妻,昨日卫让分外肉疼地掏出银子,买了两套看起来很般配的衣衫。
沈姝的穿了件淡粉的披风,发髻上扎着圈漂亮的绒花,侧着身,笑盈盈地同对面的楚行之说着话,看起来两人聊得很是投机。
温桓收回视线,半阖着眼,面上的神色有些冷。
他的耳力极佳,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两人的谈话。
楚行之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家附近有一片桃林,春日里落英缤纷,我带同窗过去,他们都赞叹说这同书中所记的桃花源一般无二,堪称世外仙境。”
“真的吗?”沈姝的语调中透着些新奇。
她从来没看过桃花海,不由生出几分向往。
“骗你做什么?”楚行之笑起来,“等到夏末就能摘桃子了,很甜的,剥开皮,汁水直往下淌。”
他想了想:“冬日快要过去了,等入了春,你来我府上做客吧,我可以带你去看桃林,虽然摘不了桃,但我娘擅做桃肉脯,也很好吃的。”
沈姝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温桓捻了捻指间的一片枯叶,他没收住力,那片枯叶被碾得粉碎。
他的唇角抿成一道线,抬手拂去沾在手上的枯叶碎片。
原来她喜欢桃花啊。
他们并没有从山门进去,而是绕道去了后山。
没有人从后山上去,因为云水镇有个传闻,说擅入落英峰的后山是不祥的。来桃花朝的人本就为了得到神明的祝福,自然不会轻易去触这霉头。
后山没有人烟,石阶上覆着不化的积雪,密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啼鸣。
楚行之的面色有些白,斟酌道:“不会真有什么诅咒吧?”
他说得很小声,仿佛当真会惊扰什么邪物似的。
温桓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认真道:“当然会。”
楚行之正踩到雪下的一根枯枝上,断折声响起,他陡然一惊,险些没站稳。
卫让挑着桃花眼扶了他一把:“别听温桓的,他在诓你。”
楚行之抚了抚胸口:“我小时候看的那些志怪故事里说,没有人气的地方,容易有恶鬼的。”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这话,话音刚落,陡然起了阵山风,地上的雪粒子被吹起来,直让人有些张不开眼。
沈姝抬手挡了挡,忽然觉得有人扶了自己一把。
等这阵风过去了,她抬头望去,卫让和楚行之站得有点远,温桓离得近些,面无表情地蹲身研究着地上的一团雪。
他的手停在某处,皱了皱眉,长指伸进雪中,不多时,雪下传来声细微的响声,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拨动。
温桓站起身来,唇角勾起:“看来还真有恶鬼。”
只不过,这恶鬼似乎对小和山挺熟悉,这三百挡,分明是小和山不外传的机关术。
楚行之和卫让也走了过来,卫让敛了往日不正经的神色:“没想到这后山真布了机关。”
温桓自袖中抽出双皮制手套戴上:“跟得紧些。”
他对小和山的机关术再熟悉不过,动作干净利落,最后,卫让摇着折扇唏嘘:“温桓,这机关不会是你家的吧?”
温桓拨弄着一个机关,没有抬头:“是啊。”
卫让一愣,随即笑开,不知何时连温桓都学会冷幽默了。
他笑着笑着,想到什么,笑意僵在唇角:“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小和山早已灭族,除了温桓,这世间不该再有第二个人会小和山的机关术。
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小和山的人,那小和山丢失的鲁班书会不会就在那人手中。
卫让皱眉抬起头来,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温桓的注意并不在此处。
温桓已经拆完了雪下的机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沈姝和楚行之身上。
楚行之倒是不怕了,又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他家附近的那片桃林来,时不时还伸手比上一下。
温桓安安静静地看着,片刻后,不明所以地垂眸去看雪下的那个机关。
每次他瞧见楚行之,都觉得心下有点烦躁。
温桓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莫名其妙的烦闷。
偏卫让凑了上来:“温桓,鲁班书之事你多少上点心,如今南巫族和老皇帝都想要这秘术,各方都盯着,要想找到只怕难上加难。”
温桓瞥了卫让一眼,他苦口婆心的模样,有点像小太子的乳母。
卫让摇了摇扇,觉得温桓有些不对。
他顺着温桓的目光看去,瞧见在一处说话的沈姝和楚行之。
卫让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挑的衣裳很登对?”
温桓微眯了眼睛,是挺登对的。
不过,也不必再登对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最后一处机关前。拾了根枯枝,圈出四个角来。
楚行之有些好奇地问:“温兄,这是要做什么?”
温桓黑眸沉静,波澜不兴地给他解释:“破这处机关,需要四个角都站上人来维持平衡。”
小楚公子恍然大悟,十分真诚地称赞:“温兄于机关术上当真造诣深厚。”
“过誉了。”
楚行之挠了挠头:“那每个人站在哪里有什么讲究吗?”
温桓温和地笑:“小楚公子自便。”
于是四人各自在一角站定,温桓蹲下身,极为娴熟地拨弄了几下,一声闷响后,楚行之觉得周身一轻,整个人朝下坠去。
他只来得及“啊”地轻呼了一声。
沈姝和卫让都愣住了,片刻后,两人走到那个黑逡逡的洞边,瞧见有些狼狈的楚行之。
洞不深不浅,里面铺了兽皮和棉絮缝成的垫子,几张叠在一起,颇为厚实,跌下去也不会受伤。
只是这些垫子放得久了,积了厚厚的一层尘灰,楚行之站起来时,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头顶还挂了片碎了一半的枯叶。
他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然而,洞的四周都是光滑石壁,楚行之努力了一会儿,没找到能攀爬的地方。
温桓疏懒开口:“这里本就有两条路,小楚公子的所在是条秘径,是修造机关之人留给自己的。”
卫让迟疑:“那现在如何是好?”
温桓垂眸:“分两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