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叶令仪不容忽视的目光盯得久了,在其他弟子陆续离开偏殿后,段何求看着拦住他去路的叶令仪,倒也并不意外。
他将两只手笼在破袍袖里,半睁着眼打了个呵欠:“有事儿?”
叶令仪也不废话,二话不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药瓶,面露期待地递给段何求:“段师兄帮我看看,这丹药是何品阶?”
“……丹药?”段何求迟疑了一瞬,到底是好奇叶令仪葫芦里卖什么药,接过半个巴掌大的药瓶,揭开瓶盖凝神先习惯性嗅了嗅。
药香很淡,段何求神色变幻,若有所感地瞥了叶令仪一眼:“驻颜丹。”
叶令仪眼底含笑,痛快点头:“师兄果然厉害。”
他闻言不置可否,操控丹药脱离悬浮在半空中,很快仔细看过。
瓷白色丹药圆润饱满,成色纯粹,金纹流畅,并无凝涩之感。他将丹药收回瓶内,简单干脆地回答:“二品。”
驻颜丹是基础丹药,二品已是相当不错,甚至能与其他修士进行买卖交易了,虽然不值多少灵石。
段何求看到药瓶,本以为是叶令仪试着炼丹,想让他鉴定。但看过这枚二品丹药后,便打消了是她独自炼制的猜测,随口道:“从哪来的?”
叶令仪没接段何求递回来的药瓶,往回大方一推:“我自己炼的。多亏师兄教得好,这枚驻颜丹便赠予师兄了。”
段何求缓缓睁大眼睛:“……”
一直跟梦游般半眯着眼的段何求突然来了精神。他语速飞快,眼也不眨,紧张兴奋道:“你炼出来了?一个晚上?”
叶令仪摇摇头。
段何求改口,心道初次炼丹哪怕是整整一夜才成也算天纵奇才,是自己草率了:“今天早上?”
叶令仪露齿一笑,坦诚道:“第二次就成功了。”
段何求:“……”
他呆了半晌,自昨日在拐角撞见叶令仪后,头一次正眼看她,郑重道:“你叫什么?”
内门弟子认出她来是凭借海棠花舟,段何求在偏殿见到她,自然不认得。
“叶令仪。”
难怪……难怪。
木系天灵根,听过简单几句就能自行领悟,这是个天才。
旁人要耗费不知多少时间精力,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一不留神便功亏一篑。叶令仪只需要错过一次,就能将每个细微之处掌握得不差分毫。
这就是天才。
这才是天才。
段何求目光直直落在叶令仪身上,焦点却落在某个遥远而茫然不知所踪的支点上,半天回不过神。
叶令仪眼神明亮:“段师兄,你能不能帮我个……”
段何求嗓音沙哑,想也不想地打断道:“不能。”
他迅速地将手重又笼回袍袖里,露出一丝不感兴趣的神色,冷淡的一字一顿再次重复了一遍:“不能。”
叶令仪一愣,就见段何求又恢复了懒洋洋的颓废感,打着呵欠从她身边径直擦肩而过,脚下使出缩地成寸之法,几步便消失在转角处。
偏殿外,段何求定定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使劲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鸡窝头,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短促而僵硬地笑了一下,又转瞬收回。
他悠悠抬头看天,心想他还是一点也没变。
还是这么的,厌恶他自己。
厌恶这个,耗尽寿命在不该执着的地方上、不肯承认自己只是个不够纯粹的庸才,也永远无法改变会平白无故嫉妒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的、卑劣的自己。
生而平庸不会令人痛苦。
痛苦的永远是向往成为天才、不甘平庸,却打破不了资质先天桎梏的人。
失败多少次,段何求都能大笑着再站起来。无论走在前面的有多少人,段何求都能从深陷的淤泥里爬出来,不看百步,只求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向前就好。
但他没想到,天道竟真能不公至此,一抬眼,便见到有人生来就站在那九重天上,自己倾其所有、爬也要爬过去的地方。
段何求自嘲一笑,那点笑意一点点凝结,最终演变成一丝长长的叹息。
有弟子从他身边经过,礼貌打招呼:“段真人。”
段何求抓着头发,先是拍了拍道袍上的炉灰,解下腰间的灵酒仰头灌了一口,懒懒摆手道:“嗯。”
被留在偏殿内的叶令仪短暂的怔了一下之后,眉目间依旧冷静,不慌不忙。她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她半点也不生气,轻快地朝殿外走去。
第二日,段何求因昨日酩酊大醉,来得迟了些。他刻意避过了跟零星散坐的几个弟子对视,内心嘲笑自己明知叶令仪多半不会再来了,却生出些无用的悔意。
昨日他毫无缘由的抗拒表现的太过明显,以自身的挫败迁怒无关之人,他自己都瞧不起。
只是豁达……意难平在己之时,哪有什么纯粹的豁达。
不太想见到叶令仪,又怕她不来。
内心难得一团乱麻、尚未醒酒的段何求一抬眼,就跟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对视上——
叶令仪不但来了,还依然坐在第一排,对上段何求的视线,立刻粲然一笑。
被严词拒绝后,叶令仪非但一点也不介意,还仍旧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段何求:“……”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酒“啪”的一下子就醒了。
那些意难平,那些挥之不去的郁结,都化作了……化作了狗屁。
段何求面无表情,内心震撼:原来这就是没心没肺的少年时期。
小屁孩有什么烦恼啊。
烦恼都是成年人尝遍了酸甜苦辣后,无谓且无用的作茧自缚。
实际年龄能当叶令仪她爹的段何求,突然生出一股沧桑之感。
他也曾这样过的,就跟叶令仪现在一样。
段何求喃喃道:“我也年轻过。”
众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