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岭南夜归人(一)(1 / 1)军师日常被反叛首页

大年初六夜,岭南南海郡,二十骑奔马出城。    二十个人,前头十九个从头到脚都是一色玄黑的战甲,唯独队伍尾巴上缀着“一点灰”。    这唯一的银灰铁甲,除当初的雪漭新兵如今的世子近卫雷子,不做他想。    雷子骑术一般,也就勉勉强强能跟上前面的十九名玄甲,不至于落下太多,而世子殿下她……    秦蔚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合身的玄甲,扬鞭奔马于十九个近卫之间,潇洒自如,远远瞧上去,倒真像个少年公子,意气风发。    只是现在秦蔚带他们要去做的事却不是一般世家公子会做的。    岭南有恭王三十万大军镇守,富庶安定,却不同于汴都的笙歌不尽纸醉金迷,岭南恭王所辖交州并益州三郡,夜里定然是要宵禁的。也正是在宵禁后,他们这一队人才大刺刺身着甲胄纵马出城。    他们这是要去杀人。    截杀、围杀、屠杀……无论怎么说,听起来都不光明磊落。    可出发前,雷子却分明从秦蔚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瞅出那么一点难以抑制的兴奋。    什么人会因为要去杀人而兴奋?    只有疯子!    雷子实在想不通,世子年纪不大,还是个女娃,怎么就成了个嗜好杀人的疯子……    一马鞭抽在雷子所骑黑马的屁股上,黑马吃痛,骤然加快了速度,差点把雷子甩下去。雷子手忙脚乱心慌心跳攥紧缰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偏头一看,秦蔚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刚才那一鞭子就是她抽的。    两马并行,秦蔚没有看他,凉凉道:“雷子,你这是赶着去给‘桩子’收尸?”    雷子闻言,晓得世子殿下这是嫌他慢了,可是他骑术水平就摆在哪里,实在有心无力,只好颤颤巍巍欲言又止地瞅着秦蔚,脸都憋红了也憋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秦蔚瞥着他,撂下一句“一会儿‘桩子’上要是少了你的刀印子,你就和‘桩子’一块儿睡野地里”,便提缰超过他与玄甲并行。    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世子殿下的意思——要是他赶不上杀人,他也不用活着回去了。    岂有此理?!    可是他不能跟世子殿下讲理,在岭南,最大的规矩是恭王殿下秦道庭的规矩,第二大的规矩是节度使沈礼策的规矩,这第三嘛,就是世子殿下秦蔚的规矩。他想和世子殿下讲规矩,得有点儿斤两。可他狗屁不是,并且仰仗世子殿下鼻息而活。    雷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年可能有点倒霉。    先是除夕夜被雪漭玄甲绑到番禺,得知原来以纨绔败家著称的世子殿下竟然是个女的,然后就被逼着拔刀与世子打了一场,没打过也就算了,打完还被世子从头到尾嘲笑了一通,直教他想当场羞愧自杀。除夕之后,他又被玄甲带走没日没夜地训练,从肉搏到刀术,从步战到骑战,几乎将他全身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拆下来重新挫了一遍,再给他装好。五天后,玄甲带着他来到龙川与世子秘密会合。两行人刚碰面,马也不下,话也不说,直奔城外杀人……    雷子一边奋力催马前奔,一边忍不住东拉西扯地想——想世子秦蔚到底是个什么人。    大魏一十三州,有近三成土地落在两大异姓王手里,夏白泉、秦道庭两王的大名,连官家都不敢随便提,可谓功高震主权势滔天。不同于敬王夏白泉的姬妾三百。恭王秦道庭就娶了王妃一人,王妃仙逝之后,鳏居至今,也无续弦的打算,可谓情深。    秦蔚是恭王与王妃唯一的孩子,虽身为女子,却被恭王瞒天过海强安了一个世子的名头。官家要是不知道秦蔚是个女的,未来恭王铁定是她,官家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三十万大军姓秦不姓赵,要是把姓秦的逼急了,这父女俩跳起来给江山换个主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依照以往雷子对世子贫瘠的认知,世子殿下不是一个兢兢业业扛起秦氏王旗的能人,而是一个坑爹败家的熊人。可真正的秦蔚是个奇葩,该她能的时候,她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该她熊的时候,她熬鹰走狗、一掷千金、强抢民男民女,荒唐得出了名,就连自称大魏顶尖纨绔的永亲王世子见了她都得退位让贤。    说起世子殿下抢人的行径,雷子就忍不住想抹一把脸。他也算是个被殿下强抢的人,从雪漭大营里抢的。    箭矢破空而来,雷子胡思乱想间反应居然也不慢,头一偏躲开了。    然后他就看见十几个人从道路两侧的灌木之中翻滚出来,各个左手架着一柄弩机——连弩带箭俱是被炭熏得漆黑,一丝反光也无,黑夜之中极难被发现。    连带秦蔚在内的十九骑玄甲同时抽刀,雪漭特制的战刀宛如林中骤然升起的十九弯新月。    “月光”挥下,掀起大片血花。弩机之上的箭矢也不闲着,雨丝般向战马与玄甲扎去。    雷子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与人交战也仅限于演兵,现在乍一见血肉齐飞的场景,顿时被吓得有些腿抖。    偷袭者并没有打算让他置身事外观战,他们在玄甲那儿没讨到什么便宜后,便注意到这次黑鹰“狩猎”带了一只菜鸟。反正要上黄泉路,多带一个垫背的都是赚的,他们也就不嫌“菜鸟”磕碜了,四五个偷袭者身法轻盈地向雷子掠来,弩机指着他那比地瓜金贵不了多少的脑袋。    雷子手脚冰凉,抖得连刀都拔不出来,眼神茫然又惊恐地乱飘,飘啊飘,飘啊飘,飘到秦蔚身上……    秦蔚从不戴头盔,这次也一样,只用暗红的熟革高高束了一个马尾,齐眉勒了一条同色的抹额,她天生眼神不是很好,听觉却异常灵敏,戴了头盔会影响她的判断战机。此刻,她一身玄甲,手提长弓,弓上只架了三支箭。    生死攸关之时,雷子竟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她只出三箭,只帮他解决三个人,如果剩下那么一两个他都不敢杀,那他就去给那些贼人陪葬去吧。    三个玄甲护在秦蔚身侧,她抬手扣住弓弦,微微眯眼,集中视线……    瞅见世子殿下面无表情的脸,雷子刀鞘里的刀勉勉强强能拔/出来了。    可是,还不够。    短小漆黑的箭矢脱离弩机急速射出,直取雷子左眼,距离太近,他躲不开的。    秦蔚骤然松开弓弦,嘴角勾起一个闲适的笑,开始袖手旁观。    千钧一发之际,雷子推刀回鞘,后仰自战马右侧的羊皮囊袋里抽出一柄短/枪,凌空转了个大圆,将箭矢挡开。趁着两个黑衣贼人跃起凌空无处躲避,他飞快直起身,握枪横扫,将两人打翻在地。一人提着弯刀自侧后方攻来,他一时不查,挨了一下,但也借着刀劈铁甲的那一瞬,将短/枪捅进那人胸口。    还有两人,他抽枪来不及,拔刀也来不及。    闭眼安详等死之际,他想,世子近卫是个技术活,危险又刺激。    三道箭矢破空之声向他而来,两个张牙舞爪的贼人几乎被钉在树上,至于第三支箭……雷子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只见树上掉下一只山鸡,正好掉他脸上。第三箭没射中人,却惊了树上的一只鸡。    雷子抓起山鸡,狼狈地拽着缰绳坐稳马背。    秦蔚就在不远处。她摘了拇指上缠的熟革扳指,一手将牛角大弓扔给玄甲,一手接过递来的黑皮册子,兴致勃勃地掰了一截树枝蘸了人血,对照着一地死的不能再死的人脸,在纸上画叉。    雷子此时又是后怕又是惊喜,又是感激又是无语,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望着秦蔚那眼神就好比一个黄脸婆望着自己久未归家的赌鬼丈夫。    秦蔚一边画叉,一边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道:“上次溜了一个,没想到今个儿拔萝卜带出泥把以前漏的几个也补上了……”画完叉,她抬将小册子丢给一名玄甲,环视她的十九个近卫,“有谁伤哪儿了吗?”    两名玄甲举起中箭的胳膊,雷子左顾右盼,有样学样地举起自己强行使枪虎口崩裂的右手。    秦蔚抱臂“啧”了一声:“不是本世子说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才三十一个‘桩子’都能负伤,明个儿碰上一个‘蜘蛛’是不是就得哭爹喊娘给人提前洗干净了脖子等砍?”    几个玄甲闷闷笑了出来。    秦蔚装出来的嫌弃也被她收回去了,她一挥手,好似真心实意地笑道:“三个伤员,回龙川后滚去休息去,剩下的,想上哪儿溜?本世子请客!”    世子殿下“能”完了,开始“熊”了。    全须全尾的玄甲们都起哄着要去逛酒楼逛青楼,中箭的两个也不甘寂寞,大声抗议着。十九个人全然没了来时的冷肃,闹哄哄的,终于有点活人的气息了。    秦蔚没等那两名负伤的玄甲怎么讨价还价就准了他们跟出去玩,借着,她将目光转向雷子:“你呢,你怎么说?”    想到几个玄甲刚说的那几句含蓄的荤话,雷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殿下,我,您……您去逛窑子,不好吧?”    众玄甲骤然沉默下来,将目光转向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