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菲有些无语：“看在薪水的份上，熊先生不好相处一点也无所谓了，十全十美的事情本来就不多。”　　　　江筱瑜手指抠着桌面，忐忑不安：“他不止不好相处，他是太可怕了。”　　　　“你没看见刚才他恨不得一个人都不理的样子？就算可怕，他那个性，估计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来找你，见不到人还可怕什么？再说了，你看店里别的人都很正常，没人战战兢兢的，说明这老板对她们就算不和善，也绝对没有欺负人。别担心了，快去找她们，说你愿意在这儿工作。”　　　　江筱瑜屁股就像被强力胶粘在了椅子上：“我不敢，他肯定要来面试我的，刚刚应聘的烘焙师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唐菲有点生气了：“江筱瑜，你至于这么胆小吗？老板凶又怎样？我告诉你，奇葩老板多了去了！你再想想炒你鱿鱼的那家公司，他们发多少工资给你？不仅老板不讲道理，底下喽啰也总来搞事情！熊先生舍得给薪水，他那个性，见都不想见你，绝对不会没事折腾人，已经是很不错的老板了。你再好好想想，周天阳给你那点分手费够你过多久日子？你毕业就嫁人，工作半年就回家当主妇，这样的资历，能不能找到比这更赚钱的工作！”她猛喝了一口咖啡，哼了一声，“算了，你爱去不去，人家也只是问问，你还不一定聘得上。”　　　　江筱瑜抿紧了嘴，唐菲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夸张，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嫌弃一个脾气古怪的老板？　　　　熊景耀虽然冷淡到无礼的地步，但他自己有了过失会道歉，而不像上午的王总那样把黑锅反扣到她头上。　　　　她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撑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深深呼吸。唐菲表情缓和了一些，握紧拳头对她轻轻挥了挥手：“你给我勇敢点！”　　　　咖啡师听见她有些结巴的说愿意试试，惊讶的睁大眼，再次看了看她那件一看就极其昂贵的羊绒衫，虽然仍旧有些不解，但非常高兴的说：“我把熊先生的邮箱给你，请你尽快把简历发给他。”　　　　“简历”二字让江筱瑜头皮一紧，回忆起招聘网站上对工作经验，资格证书的各种要求，她不由得红了脸，心里七上八下的纠结一会儿，决定先把自己的情况明说：“我确实去专业学校学过烘焙，也自认为能胜任贵店的工作。但我没有在外面的店里上过班，主要是为家人朋友做点心。”　　　　咖啡师闻言沉默片刻，道：“我先征求下熊先生的意见，麻烦你稍微等下。”　　　　江筱瑜回到卡座，几分钟之后咖啡师过来找她，一脸遗憾：“江小姐，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熊先生认为工作经验必不可少。”　　　　虽然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江筱瑜仍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咖啡师道：“大家都觉得你的水平比来应聘过的烘焙师都高，他们的简历都挺厉害的呢。可我们做不了主，熊先生他又是个很固执的人。但是有能力的人总会得到机会，江小姐一定有更好的地方发挥才干。真的很遗憾。”说完又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江筱瑜克制着情绪，尽量保持自己不失礼，看着希望眼睁睁从面前溜走，比没有希望更让人难过。唐菲很后悔带她来这里，收拾了东西同她离开了咖啡厅，坐车去了城西一家很贵的餐厅，想用大餐抚慰一下她的心情。　　　　一周过去，投过简历的公司没有一家给过答复。江筱瑜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半天，连垃圾箱都翻过，生怕有些HR的回复被自动归类为垃圾邮件，然而并没有。她咬咬牙，关掉了邮箱APP，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向十字路口对面商业中心挂着的大大的黄色M字母。　　　　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刷邮件，还是边打工边等回复吧，多少能贴补点家用，也免得闲下来想太多，继续悲观下去会得抑郁症的。　　　　“麦当劳是世界五百强的跨国企业”，她站在店门口的招聘信息前默念几遍，鼓起勇气推开门，一个女孩正巧要出来，两人险些撞上。她赶紧往旁边侧了侧身，但女孩并没有出门，而是惊喜的招呼她：“江小姐！”　　　　江筱瑜微微一怔，这女孩有些面熟，但她一时记不起来了。　　　　女孩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是我呀，我是X咖啡厅的小田，上周你和你朋友来我们店喝过咖啡，还帮我们做了泡芙，我给你打的下手呢。”　　　　江筱瑜恍然：“想起来了……你好。”　　　　“我们正在找你呢，可惜上次没留你的联系方式。上次来买泡芙的女士又来店里了……”小田说到这里就收起笑容，黯然道，“她儿子已经走了。”　　　　江筱瑜心里发酸，孩子早夭这种事，谁听了都会难受。她沉默片刻，问：“她还好吗？”　　　　小田道：“肯定很难受，但她很坚强。她说虽然孩子走了，但心愿得到满足，没有留下遗憾。她带来一瓶子折纸幸运星和千纸鹤，这是她儿子在病床上折的，想谢谢那位给他做了好吃的泡芙的阿姨。江小姐，现在有空去我们店里一趟吗？这个纪念品应该交给你。”　　　　江筱瑜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当然。”　　　　圣诞节刚过，应季的窗户贴纸和圣诞树已经被撤走，大雪早就停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咖啡厅气氛完全变了样。　　　　面包柜依然空空如也，看来挑剔的熊先生又赶走了几位应聘的烘焙师。　　　　江筱瑜从咖啡师手里接过装满幸运星和千纸鹤的玻璃瓶，对方笑着邀请她：“江小姐要不要喝杯咖啡？我们有新进的曼特宁咖啡豆，上午才烘焙好。”　　　　江筱瑜实在没有心情，婉拒道：“谢谢，我还有点事，马上就走。”　　　　“那带一些豆子回去吧。多亏你帮忙做泡芙，如果没满足那个可怜的孩子的愿望，我们会自责一辈子。需要我给你磨好吗？”　　　　咖啡师说话很温和，但态度却非常坚决，再推辞未免伤人面子，江筱瑜只能道谢，在操作台前的高脚椅坐下。　　　　旁边的烘豆机正在工作，香气四溢。江筱瑜听着咖啡豆被翻搅的沙沙声走了神。　　　　咖啡师递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似的东西过来，她以为是装好的咖啡粉，伸手去接，谁知右边同时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牛皮纸，而她没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了那只手。　　　　掌心的温度让她像触电一样赶紧把手收了回去，脸一下子就热得烧了起来——那显然是男人的手。　　　　集中注意力之后，她发现那也不是装东西的牛皮纸袋，而是有着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她尴尬得头皮发紧，慢慢扭动僵硬的脖子转向手的主人：“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等到看清楚那人的脸，不仅脖子，她全身都僵了。　　　　熊景耀！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居然摸了熊景耀的手！　　　　熊景耀的脸色沉得几乎能挤出墨水，他看了看手背，手握成拳头又展开，反复几次，就像被蛇咬了手，要活动筋骨检测手有没有麻痹，好确定蛇毒扩散的情况。　　　　有客人推门进来，一股冷风从室外涌入，从衣领钻进脖子，刺激得她颤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摸都摸过了，覆水难收。他要宰了她她也跑不掉，不如老实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的内心活动从震惊变成恐慌，又从恐慌变成认命，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熊景耀确认手没出问题之后便一言不发的翻开笔记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咖啡师一直默默围观。熊景耀没发作，她也舒了口气，含笑道：“江小姐请再等几分钟，咖啡豆研磨得均匀，精华才能被充分萃取。”停了停，她瞄了一眼认真看笔记本的熊景耀，给江筱瑜递了个眼神，语速放缓，“对了，这款咖啡和泡芙特别的搭，上午我们试豆子的时候，大家都想吃你做的泡芙。你在烘焙上真的好有天赋。”　　　　“天赋”二字说得更慢，更清楚。　　　　江筱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泡芙做法简单，谈不上什么天赋。”　　　　咖啡师见她依然懵懵的，心里有些急，迅速的指了指熊景耀，谁知他正好抬起头，看着指向他的手指，露出了然又略带讽刺的微笑：“你特地在我面前说这些，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从江小姐烤的饼干来看，她做点心的水平还过得去。但做出能吃的点心，和把烘焙当职业是两码事。”　　　　咖啡师有点讪讪的：“那天江小姐做的泡芙……”　　　　熊景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江小姐自己都承认，泡芙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会做泡芙但连戚风蛋糕都烤焦的人大有人在，我们店总不能只卖泡芙吧？喜欢烘焙，在家给家人朋友做做，发发朋友圈炫耀就够了。让她主理我们店的糕点？不如现在就把招牌取下来烧了。”　　　　他的话刺得她脸颊滚烫，眼睛发酸。　　　　自从离了婚，她从众人交口称赞的完美女性样本变成了饱受非议的loser，这些日子的挫折让她找不到反驳别人的底气，外界的压力和自我怀疑几乎把她压垮。　　　　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能忍耐的人也有情绪爆发的时候，熊景耀毫不掩饰的鄙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用支离破碎的信息，甚至他们想象出的“实情”粗暴的定义她，把她说得一无是处？即使她的优势已经表现出来，也被自动忽略，或者直接抹杀？　　　　她承认她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但在厨房这片战场，她从来都没让人失望过。　　　　他凭什么武断的下结论，说她会毁了这家咖啡厅？　　　　“你怎么知道我只会做泡芙？你怎么知道我搞不定你们家的糕点？”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齐齐看向她。　　　　江筱瑜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羞辱和愤怒把她的勇气全部激发出来，并放大了十倍。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因为胆怯而退缩：“你应该做的不是烧招牌，而是赶紧把面包柜和烘焙间处理掉，在门口贴上通知，告诉那些慕名而来的客人，你们永远不会再卖甜点。因为符合你要求的烘焙师可以轻松找到更大更好的平台，绝对不会跑你这里受虐，你招人纯属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