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婴儿猛地睁开眼,把正抱着她的产婆吓了一跳。 “怎么?孩子有不妥?”刚诞下麟儿的女子,额头汗湿,甚是虚弱,她用单薄的手撑着床沿,努力向产婆的方向望去。 “回严夫人,一切平安,是个小姐,已经睁了眼,那俊俏模样像极了夫人。”产婆回过神,立马脸上堆着笑,将襁褓送到了床边。 站在床边伺候的林嬷嬷接过襁褓不由“咦”了一声,她边将孩子送到夫人怀中,边笑道:“恭喜夫人,您看,小姐她不哭,还冲我们笑呢,真是福星转世。” 微微松了一口气,被唤作严夫人的女子低头,襁褓中初生的孩子真的在笑,可那笑却又不似稚子的懵懂无辜,不知为何竟掺杂了一丝冷。严夫人心中一惊,不由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孩子的笑已不在,哭声骤响,清脆洪亮,与一般孩童无异。 严夫人心道,莫不是自己太累,眼花了。心心盼盼的二女儿终于出世,应该是高兴才对,或许适才是关心则乱罢。 窗外杏花零落,又是一年春。温名堡的春意里,总带着杏花的香气,而今年,迎来了久违的二小姐,又有了无限的喜庆。 温名堡——天下第一世家,屹立武林已有二百多年,现任堡主温无畏刚过而立之年,凭着其天下第一世家的金字招牌和多年的苦心经营,在江湖上的地位早已稳如泰山,名头都快盖过老一辈的少林武当,其正房严夫人亦出身武林名门——风华剑落雨山庄,前面已有了嫡出的一儿一女,甚是美满。前几年,温无畏纳了严氏的婢女黄凤媚为妾,又生一子,如今加上这二小姐,刚刚两对“好”字,任谁人听了都道是福气。 话说这温家二小姐的满岁酒,大半个武林的名门正派都来了。 刚满十三的少堡主温玉褚身形矫健,面若满月,眼角虽还未完全褪了稚气,也已跟在温无畏身后,熟练地招待来往的贵宾,那少林寺的晖苦方丈,青城派的武方掌门,还有凌波门的岳华少君,他都已不是第一次见,叔叔伯伯叫得上口又得体。 作为天下第一世家的继承者,温玉褚已习得温家绝学临风十三式,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风范,颇受武林前辈赞赏和喜爱,同辈里也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可谓是备受瞩目的新星。 被喜庆的红绸精心装点的温名堡正堂上,严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幼女,在一堆女眷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遥遥看见长子温玉褚跟着丈夫忙碌的身影,不由又向后望了眼被嬷嬷带着的九岁长女温灵灵,心中甚觉欣慰,幸福之情化作唇边温和一笑。 上天待她不薄。早早就儿女双全,一个沉着懂事,被公认的少年才俊,一个玲珑秀丽,不日后的名门淑女。如今再加上这怀中可人的二丫头,打小的美人胚子,一看就让人疼,到是真圆满得紧。 温无畏在正堂虎皮榻上坐定,堂内高朋满座,来的又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饶是平日严肃威严如温堡主,此刻笑容也是掩不住的。 他抬手,让严夫人抱了今日的主角过来,起身抱拳,立如白杨,声如洪钟对在座道:“温某多谢各位武林同道前来捧场,小女今日满岁,按温家规矩抓周取名,有幸得各位同道,武林前辈共同做个鉴证,是小女莫大的荣幸,温某在此替小女谢过。” 立马,“温堡主客气”“多谢款待”之词此起披伏,人声鼎沸。坐在青城派那一桌的一个小弟子,显然被这阵势给镇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轻声对一旁大师兄武平一道:“温家好大气派呀!五大派的掌门都来了。” 武平一的目光扫过站在温无畏身旁举止得体的温玉褚,轻声回道:“温家的惯例,嫡出的孩子,抓周取名,毕竟是天下第一世家,何等威名,当年温少爷和温大小姐的排场也不小的。” 小弟子眨着眼道:“师兄,你也喝了温少爷的满岁酒?” 武平一约莫十五来岁,比起温玉褚大不了多少。他不由摸了摸鼻子,笑道:“听我爹说的。” 武平一的爹,是青城派的掌门武方,在武林中素有侠名。说来也巧,武方和温无畏不仅同为名门之后,生在同年同月,亦是同一年参加的少年英雄会,皆因此战成名,名震江湖,还是同一年娶妻大摆酒宴,虽然儿子生的不是同一年,却同样是嫡出一对儿女,到了温玉褚和武平一这一辈,眼看又将参加同一届少年英雄会,如此一个循环,都赶上趟了。 武平一和温玉褚自然老早就熟识了,对于温家,他并不陌生。 “抓周咱到是听说过,可这抓周取名是咋个周章?就真不知了,师兄,要不你给咱先讲讲罢。”小弟子这么一说,一桌上其他几个青城派的弟子也都好奇伸长了脖子。 彼时,掌门武方和其他武林中人客套,已离远了自家这桌,武平一素是个好性子,左右看了看,便压低声音对师兄弟们开口道:“听说是温家祖上传下来的,和别的人家抓周不同,要温家的孩子在一千个字里抓出一个字来作为自己的名字,意喻自主天命。” “天命可以自主?”小弟子斜着头。天命是上天定下的,如何自主?这岂非自相矛盾? 武平一笑了笑,道,“我爹说,或许温家的人想和天赌一把,不信自己的命由天、由人,却不由己。” 酒盏交错,香醇佳肴,敬酒声不绝入耳,恭贺词说了又说。满满的五十桌宴席,坐不下整个武林的祝福。高悬的苏纺丹红绣布映着温家襁褓中二小姐娇嫩欲滴的可爱面容,酒不醉人人自醉。 坐在次席的黄姨娘带着五岁幼子温玉木,来向主母严夫人和温堡主敬酒。她模样娇媚,声音酥软连绵,说出的又是动听的话,任谁听了都会欢喜。 只听她道:“贺喜夫人,又得千金。真是掌上明珠,弄瓦之喜,温家福泽绵长,奴婢从心底为夫人老爷高兴,愿二小姐如夫人与大小姐般,聪慧灵秀,美好动人,他日乘龙获选,又是一段佳话。” 温无畏大笑,举杯饮尽。严夫人抬眼,看着黄凤媚精致的面容,恭敬得找不出一丝错的姿势,微微一笑,兰花指将小巧的酒杯衔起,在杯口轻轻一抿。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温玉木身上,笑意慢慢浓了,只道:“木儿的病好些了吗?” 黄姨娘握着酒杯的手指暗暗发紧,笑容里仍是丝毫不差:“好些了,夫人赐的那些药很有效,前一日,他都会对奴婢笑了。”言罢,她让了让身子,将身后一脸木讷的温玉木轻送到面前。 这个五岁的孩子,模样还算是清秀,却是只消一眼,便知他似乎是哪里出了些问题,就好像现在,周遭热闹非常,旁还有同龄的孩子在打闹,他大温灵灵姐铜铃般的笑声一串串,处处招人怜爱,而他却对一切都没有反应,任由主母轻抚他的额头,也只是痴痴呆呆扯直了眼睛,不知看向哪里。 温无畏在看到温玉木的那一刻,笑容就没了,他放下酒杯,沉声道:“木儿病还未好,就别让他在外面呆太久,你也是,没什么事,早些送他回去歇息罢。” 黄姨娘绝美的妆容,也掩不住破绽,她笑着应下,立马转身带着面容痴傻的孩子离去,右手的青葱玉指,似已将精巧的玉杯捏碎。 严夫人瞥了一眼黄姨娘离去的背影,悄然一抹轻笑。她让林嬷嬷将幼女抱了过来,低声对一旁刚和武当掌门对饮完的丈夫道:“酒过三巡了,二丫头刚巧也醒了,正好呢。” 温无畏心领神会,把一旁微笑的名金堂堂主卢义招来,吩咐了几句,然后举杯起身,朗声道:“各位武林同道,酒菜可还合乎心意?”众人一致附和。 刚吃了一口红烧肉的武平一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对一旁的小弟子笑道:“看来,正戏要开场了。” 果不其然,转眼温家仆从就在名金堂堂主卢义和名武堂堂主葛侍刀的带领下,将早已预备好的一条足有六十尺开外长的白布毯在正堂的中间铺展开。那从堂中主塌一直延展到堂门前的布毯上,秀着一千个碗口大小的黑字,这些字呈等距从上到下罗列着,似有似无地都彰显温名堡别样的底蕴。 要知道,江湖中人靠得更多是拳脚功夫,识字者不多,千字文的排场,是书香门第的偏爱,唯有温名堡,天下第一的温名堡,配得上这样的文墨大气,到也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温无畏对身边的夫人使了个眼色,严夫人浅笑着将襁褓打开,把穿着粉红色短衣短裤的小女儿放到了千字布毯上。原本人声鼎沸的正堂立马鸦雀无声,不少人起身来到布毯一边,围观温家二小姐选出自己的名字。 这个刚刚足岁的小丫头粉嘟嘟的,动动小手,又挪挪小脚,在布毯上慢慢爬的样子可爱得紧,惹得不少子嗣弟子兴旺的门派起了攀亲家的心思。 就连儿子已经十五的武方也跑来凑热闹,温无畏瞪了他一眼道:“多年交情,和你结亲家,我温某人自是欢迎,可之前已说好,是平一和灵灵,你不会是想变卦罢?!” 武方小眼睛一眯,笑道:“自然是平一和灵灵,那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事。只是本掌门近日又新招了一个小徒弟,可是机灵,约莫也就是六七来岁,长大些保准是咱青城派新秀,你看,不如咱就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温无畏只笑不答,当做没听清。一旁的温玉褚则用手肘碰了碰正巧笑倩兮的妹妹温灵灵,小声调侃道:“灵灵,听到了吗?爹已将你许好人家。” 温灵灵面上还是淑女做派,桌下就势给了温玉褚一脚,温玉褚笑笑,不痛不痒,权当打趣。温灵灵嘟起樱红小嘴,抬眼又瞪向不远处的武平一。惹得青城派一桌一阵骚动—— “大师兄,大师兄,那丫头在瞪你!”小弟子忙叫。 “什么丫头,是温大小姐,大师兄,温小姐向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另一个弟子立马眼睛放光。 武平一叹了口气,抬眼对温灵灵抱拳示意,却不想得到的只是“哼”一声之后的无视。他心道,一定是爹又提了结亲一事,都是多年的玩笑话了。 这一边,温二小姐已在布毯上停了下来,她将一个字完全纳于身下,好似就选定了这个字。 众人一阵欢呼,坐在主桌的凌波门岳华少君,侧身问身旁的少林方丈道:“适才岳某饮酒去了,没来得及看清,这孩子身下选的是为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