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家里是卖米的,铜钱味重,处处计较。年轻时好仗着自己貌美受宠,嚣张跋扈,把人都得罪光了,出事之后,连帮忙说话的也没几个。 秦氏也知道处境堪忧,一整日闷在房里茶饭不思。 林璎没摆过好脸色,毕竟出了这种事,她连带着遭殃,心中暗恨母亲多事。 林璎耐着性子先劝几句,而后不悦说道:“这事做得也太失脸面了,都不知人家怎么笑话呢。” “哪里失脸面了?!” 秦氏怒蹦起来,狠掐林璎的胳膊又不解恨地往她脑上捶两个爆栗。 “我这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咱们本来就比大夫人低一等,难不成还要被个不知底细的贱、妇压一头?你肯答应,我这做娘的还不答应呢!那狐狸精装什么死,真要上吊就应该死得干净些!唉………” 秦氏话说得太快,一不小心咬了舌头连连抽气。 林璎被她打疼了,噙着痛泪拔起身。 “你这骂骂咧咧的,就像个市井妇!” “市井妇又怎么了?你爹当初也不过是个走船的。”说着,秦氏委屈地啜泣起来。“秦家虽是卖米的,可家底厚实着呢。当年你爹还是小船主的时候,我可是掏光所有身家给他了。如果没有我,哪来林府这般风光?林家就是我撑起来的,我正室不做,死心塌地跟着你爹,给的嫁妆比岳氏丰厚多了,她算什么?不过是县官之女,徒有空名而已。” 林璎一听,不由心疼起秦氏,咬咬牙,恨铁不成钢。 “你就不能学学方娘,整天礼佛,不问世事。” “你懂什么呀,她孩子被夫人给害没了这才去念佛。你瞧,她进静心轩后官人可去看过?这跟做姑子有何区别?我可不是那方氏,这么好欺负。大风大浪我都压过了,还怕个小丫头不成?再说,我真要动那丫头,哼,你爹才不会和我计较,毕竟我是与他同甘共苦,撑起锦绣堂的!” 林璎听后觉得不妥,小声劝她:“娘,你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回爹爹真的很生气,再怎么样,你都是错了。” 秦氏听后觉得有理,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想出条妙计。她去向林安认错了,绾圆髻,薄施粉,有意露出憔悴模样。 林安不想见她,故意晾她一个时辰。林岳氏倒是有些坐不住了,出门见到院中跪着的秦氏,不由喝斥:“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今日还敢到官人这里来放肆!” 秦氏伤心抹泪,道:“昨夜奴家彻夜难眠,越想越觉得做得不对,官人生气是自然的,还害得夫人一起受罪。” “你这话说的好听,怎么不想想在含淑苑留点口德。林家是商贾之户但也懂礼仪廉耻,这事传到外头去,让官人如何做人?” 林岳氏借题发挥,好好地数落着秦氏。秦氏变乖了,光哭不辩白。林安在里边听后不由心软,递上眼色让人把秦氏带进来。 林岳氏拦不住,只好让婢子扶秦氏进去。秦氏弯腰屈膝,步履蹒跚,眼角垂着泪,哭得梨花带雨。林安心肠再硬,看她这娇弱模样也不忍责怪,再看,就见她面颊红肿,定是受了打,略有不悦地瞪林岳氏一眼。 林岳氏心里窝火,将帕子绞成一缕麻绳。 林安端坐,正声问道:“何事要说?” 秦氏微颤,两腿一软跪到地,捂心痛哭起来。 “官人,奴家错了。这也是一时糊涂,光把人往坏处想。奴家不像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会讲大道理,但奴家心里清楚,一直铭记官人恩德,想到官人待我不薄,奴却做出这般让官人为难的事,真是恨不得以死谢罪。” 林岳氏不满,插嘴训斥:“好了,别说了。一天到晚死死死的,你还嫌不够乱吗?” 林安垂眸不语,过了会儿便摆手叫林岳氏先退下。林岳氏微怔,咬着牙思忖,而后施礼告退。 夫人走了,秦氏连忙跪爬过去,埋首到林安怀中,啜泣道:“其实奴家是怕官人嫌弃我年老色衰。自打生下一双儿女之后,奴家容颜不比从前,但对官人的情意半点没变。官人嫌弃我,可比让我死还难受……官人,奴家真知错了。官人莫要弃了奴家,哪怕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奴家求您。” 说着,秦氏边磕响头,额头锤在地嘭嘭直响。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林安以手挡住她额头,把她拉到小榻上。“昨日我是生气,但还没气到弃你的地步。” 他的语气软了。秦氏暗喜,顿了会儿继续轻泣道:“家宅不宁皆是奴的过错。昨天夫人也罚过奴家了,奴家不怪夫人,只怪自己心眼太直,往后奴定会自省,与方娘一同念经礼佛。” 秦氏暗暗地褒扬自己一番。林安未能听出暗意,只道:“家中有两个念经的已经够了,你不用再掺和,以后别多事就好。鹫儿是我带回来的,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往后你不得再去扰她,明白吗?” 秦氏连忙拭去泪,点头如捣蒜。 “明白,明白!多谢官人,奴家也不是要惹怒您,奴家只是害怕……” 林安深叹口气,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此事就这么过去吧。这月是璎儿生辰,我不知道送什么好,就拿这块玉送她。之后,我会安排设宴,给璎儿做几席宫里菜。” 林安边说边从百宝箱取出一块墨玉递到她手里。 秦氏见之心里一惊,这和田墨玉可比羊脂白玉贵上百来倍呢,两个巴掌挨得值!她笑逐颜开,忙娇嗔道:“我就知道官人疼璎儿。”之后一番温存,不便细说。 得美玉后秦氏消停了,她把墨玉镶成链坠,配上根足金粗链,让林璎每天挂脖子上。 林玥一见这大金链子配豪玉,不冷不热地笑问:“你脖上挂的是护心镜吗?”话落,小婢女都笑了起来。 林璎顿时涨红了脸,左右一看,咬牙摘下链子塞林玥手里,讨好地说道:“姐姐若喜欢,这就送姐姐了。” “唉,爹爹送你的生辰礼,怎么能随意送我呢,再说这么粗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可受累了,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带吧。”而后,她话峰一转,笑着说:“前几日我看到鹫儿也有一块墨玉,燕子模样,挺别致的。要不你去问问她找哪个师父做的,可比你这大金链子好看呢。” 什么?她也有?林璎震到了,本以为自个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所以才得了这么一块宝贝,可人家早就有了。 林璎气得差点想把玉砸了,回房之后委屈地大哭。秦氏问:“这是怎么了?” 林璎扭头不想理,秦氏再三追问,她才哭着说:“玥姐姐说鹫儿也有块玉,还比我的好看。” 秦氏一听,脸立马就青了。“那个小贱、妇又在使不要脸的手段!”说罢,她出门,一口气冲到月牙门处,可想到前阵子的事又放缓步子,反覆斟酌后蔫萎地折回房内。 林璎还在哭,边哭边捶云纹靠枕出气,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那块玉就要往地上砸。 “唉!这可使不得!”秦氏连忙抓住她的腕子,一一扳开手指,把墨玉夺来。“好歹也是你爹送的,怎么能砸?” “爹爹偏心,对捡来的都比对我好。”林璎哭得满脸是泪,抽泣着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氏心疼坏了,忙掏出帕子擦去林璎颊上的泪珠儿。“这没什么好哭的,咱们都先忍口气。来日方长,还怕整不死那丫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辰,待看到鹫儿戴着那块墨玉,你就问她要,她还敢不给吗?” 林璎听后收了泪,她倒不是真要鹫儿的墨玉,只是心里憋屈而已。 女儿不通透,秦氏着急,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心教训道:“你这丫头说你愚笨还嘴硬,林玥比不上也就罢了,连个野丫头都能踩你头上。我倒不信了,你生辰那日就硬着脸皮问她要。” 秦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本来林璎对鹫儿没什么大意见,但经娘亲不断扇风点火,心里越来越不舒坦了,忍不住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呀,爹爹为何这般上心?” “哼,她就是个卖的!”秦氏咬牙切齿唾骂道。 说到“卖”林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秦氏不得不补上句:“就和四季春里的那些个没两样。” 四季春是别苑,里面全是林安从天南地北网罗来的美人,能歌善舞,专被用来服侍贵人们的。要知道半边海上都是锦绣堂的船,这明里暗里的手段都少不了。 林家子女不准入四季春,林璎只在宴上窥过四季春的乐伎,但都不是鹫儿这般调调。她疑惑不解,又问:“可爹爹认她为义女,怎么又与四季春里的伎们一样呢?” “你懂什么?!心高气傲之徒怎看得上乐伎,那徐提举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来时多瞧不起人,这回被捏到把柄了,样样不都听你爹的?” 林璎狐疑,不过见秦氏说得跟真的一样也就信了,不禁露出嫌弃之色,道:“她如此下、贱,那块玉也定是脏的,我不要!” “别傻了,这玉值好几百两,不要白不要的,再说我们真图那小娼妇的东西?我们只是争口气!到头来别被人说你个庶女还不如一个卖、身的。”说着,秦氏携起林璎的嫩手又摸又捏的,还万分怜爱地叹息道:“你小时候娘请高人来算过,说你天生富贵命,往后定是能寻个好婆家。娘跟你说,越是富贵的人家门里越是难缠,如今你也该学着点,别蠢得尽被人算计。” 秦氏的歪门邪说还真让林璎听进去了,自觉整顿门风需从我做起,别的不说,先得让鹫儿知道“捡来的”与“生出来的”有何差别。 等不到生辰,林璎就开始针对上鹫儿了,只是鹫儿不太露面,几天也碰不到一回,林璎想摆架子也没人看。既然拿不住大的,那就挑小的捏,看到含淑苑的几个下人骂几句也舒心。 一来二回,含淑苑内怨气重重。一些小婢子受不住气,坐在阶上委屈地直哭:“凭什么都来欺负含淑苑的人呀,咱们招谁惹谁了,好端端地走着,还被截下骂上几句。” 鹫儿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