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1 / 1)恶*首页

锦绣堂的当家林安带回个美人,她个子清瘦,身披胭脂色暗花斗篷,底下穿双鹿皮靴。脸上面罩蒙得严实,只留一双眼梢微翘的桃花眼在外。    雪簌簌地下着,门庭无声。少女跟在林安身后落入网似的目光之中。她有些无措,慢慢停下步子。林安察觉人没跟来,止步转身朝她招招手。    众人目光又悄悄地铺向林夫人。    林夫人面色苍白,过半晌,她迎上前朝林安卑谦揖礼。身后婢女伞没打好,使得雪花飘落在她乌发上,多添了一丝白。    “官人舟车劳顿,快些进房歇息。”    林夫人笑眯眯地递上热巾,有意无意地瞥向林安身后。林安略微偏过身,擦完手后在众人簇拥下入华锦堂。    少女也跟着进去了。她的目光随着林夫人,从她鞋上的缠枝纹瞄到发髻上的金玉钗,在林夫人转身刹那利落收住。    堂内燃有炭炉,热如盛夏。少女将御寒手炉,银狐围一一摘下,一点一点露出张十四五岁的嫩脸。    她长得雪白,犹显双髻如漆。细柳眉下,一双桃花眼乌亮干净,含着三分笑。林安向她一招,她便碎步走上前朝林家众人拜首。    “鹫儿拜过夫人,公子,小娘子。“    声如夜莺,行如淑女。光看模样,都猜不出她的来历。    林夫人笑得僵。坐其下首的秦氏脸上更是罩层黑气。    鹫儿垂着眸,依旧乖巧。    林安颇为得意地挑眉,上唇间乌须随之扬起。他说:“鹫儿是我刚认的义女,从今往后就住在府里了。”而后一一介绍了堂中几人。主母林岳氏,妾秦氏,还有两位公子,两位娘子。    林岳氏笑逐颜开,亲切地说道:“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不知官人从哪儿找来的宝?”    林安低头品茶,未吭声。    秦氏阴阳怪气地道:“夫人说话真客气。我倒觉得这娘子面相不太好,颊薄嘴尖的,是个苦命相。”    林安落下白瓷盏,声音比平时响了些。秦氏不敢再发话了。    林岳氏弯起眉眸,笑得更和蔼了,似乎有意要凸显秦氏的刻薄样。    “赶那么远的路,想必鹫儿也累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好了。房已备好,让李婆子带你去吧。”    秦氏翻个白眼。其余几人面色平静。    鹫儿颔首应下,然后就跟着李婆子走了。她步子行得慢,到外廊窗下微顿。    堂内窃语被簌簌雪声盖过,鹫儿只勉强听见几个字。她的手不由自主缠玩起衣带,凝神思忖了会儿,而后转头看向园子。    园中梅花正艳,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致。    鹫儿拉起斗篷遮住头,沿卵石小径入梅园。李婆子殷切地笑问:“姑娘要不要折枝回去?”    “好,就折这枝。”    鹫儿指着心仪的一株梅,回眸刹那,红梅瞬间无颜色。    李婆子看呆了眼,缓过神后满口应承,小心地把她送到含淑苑。    打点好后,李婆子就走了。鹫儿站在窗边眺望,正好能看见李婆子被几个老妇围住,虽然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看神色唇形大致也猜到是在问她的来历。    雪花飘了进来,有点冷。外边的婆子已作鸟兽散。    鹫儿关起窗户,解下斗篷在房里走动。一双柔荑如微风,轻抚案上青瓷玉瓶,柜中珊瑚玛瑙;指尖似雨珠,淘气地在金银头面上弹点着。    “喜欢吗?”    不知何时,林安来了。身为东海巨贾,自有一番常人不及的气派,一进门就气势逼人。    鹫儿敛起愉悦之色,慢慢拿起柿饼叼在嘴里,转身朝林安嫣然一笑,而后将咬过一口的柿饼递到他嘴边。    “这个好吃,你尝尝?”    她娇俏无邪,黑珍珠似的眼瞳光彩熠熠,盯得人心都要化了。林安看着她咬上半口,皱起眉苦笑。    “甜得齁死人了。”    “还好,我喜欢甜的。”    鹫儿低头浅品,在琥珀色的柿饼上印出漂亮的月牙儿印。    林安望着饼上的月牙儿,柔声道:“你还没说喜欢不喜欢。”    鹫儿抬头四顾。“都好,就是有点冷。”    “冷?”林安凝神,想通后不由笑了。    “忘记你那处没冬寒了。先熬过这段日子,之后就不冷了。”    一语双关。    话落,他伸出手,恰好李婆子打帘进来,抬头见到林安,一惊。    “不知大官人在这儿,奴晚些来。”    林安肃然,迅速地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正好要走。往后这里你多担待,莫让人受委屈。若有别的事直接报于夫人。”    李婆子笑得讪讪的,急于表明忠心,她说了几句讨好的话,然后殷勤地将林大官人送走。    回来后,李婆子送上刚剪的梅枝。    “不知娘子想把花摆哪儿?”    鹫儿细看了会儿。    “这不是我要的,不过还是谢谢李婆婆了。”    她随手将梅花插在矮瓶里,无视李婆子惊诧之色,从柜里拿出铜剪去了梅园。    林家的梅园都大过寻常人的宅子了。园中梅花艳如火,蔓延到小桥流水边。桥的那头是假山石林,青灰之间窜出几点红。    鹫儿七弯八拐才找到看中的那株梅。梅枝儿好端端地竖在那儿,花瓣上凝着晶莹白霜。她上前持起剪子,刚要落下,忽然伸来一只手把铜剪夺去。    “我来好了。”来人自顾自地替她剪下根梅枝。    鹫儿转眼看去,是林家二郎。他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带了点风流气,好在唇红齿白,能勉强将这气韵盖住。    “你从哪儿来?”    他先发问,熟不拘礼,而鹫儿与他不熟,伸手先把铜剪要回来。    林逸笑着把剪子还她了。    “南边。”    鹫儿剪下一株梅。    “南边不下雪。”说着,她桃花眼轻瞥,见不远处雅轩中另有三人,其中两位娘子正凭窗而望。    鹫儿天真问道:“是他们来派你问的吗?就因为你是庶出的?”    林逸微怔,眼中闪过一道诧异之色,不过转眼他又变得兴奋,不以庶为耻,反以庶为荣。    林逸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庶出的?”    鹫儿剪着梅,对着花瓣道:“因为他们想知道我的底细但又放不下架子,所以挑你过来问。”    “呵呵,说对了。我还以为你很木讷呢。”    闻言,鹫儿不语。    林逸的目光大胆地铺在她脸上。她微翘的唇珠上沾了几片雪花,不一会儿雪化作水慢慢地流入唇齿间。    她舔了下。    林逸想象着自己是那颗水珠子,笑着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妹妹还是……”    “叫我鹫儿好了。”    “那你叫我二哥好了。”    林逸耍起小俏皮,要博美人一笑。美人不但不笑,反而嫌他无趣似地扁下嘴,然后慢悠悠地将梅枝放入篮中。    “劳烦二哥带路,我去向两位姐姐问安。”    雪渐渐小了。    林逸领鹫儿入垂花轩。一入门,鹫儿头上的雪被热气烘化,额间碎发如墨洗,衬着整张脸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林家两姐妹盯着她,不太客气。    鹫儿先施礼,道: “鹫儿初来乍道,不懂规矩,还望各位海涵。”    林玥自视嫡女身份,面上浅笑,心里却不收她这个礼。    庶女林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你是哪儿的人?官话说的这么好。”    鹫儿回道:“我从南边来,曾经跟先生学过。”说着,她把手探到梅花状的火笼上轻吟了句。“这里真冷。”    鹫儿有双好手,纤长雪白无骨节,尖上蔻丹红。看过她的脸,再看这双手,手就普通了。    林璎长得也好,可她的手比不过鹫儿的,而她的脸又及不上手嫩。    “在我们这儿只有妓才染蔻丹。”林璎傲慢笑道。    鹫儿抬眸看她一会儿,天真笑问:“二姑娘见过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林璎蓦然涨红了脸,忙辩解道:“我是听人说的!”    “林璎。”终于,沉默许久的林大公子发话了,声音低冷,像是夹杂着冰碴子。林璎把舌头缩回,暗地里扯下嫡姐姐的衣袖。    这时,林二郎将五个柑橘摆到火笼边,笑嘻嘻地给了鹫儿一个。    “新妹妹。来,吃个柑橘。”    鹫儿道声谢,剥开柑皮撕下一片递到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看向坐在东处的林暹。    林暹端着书,背挺得像尺。他目不斜视,半张侧脸错落有致,赛过鹫儿见过的大多数男子,只可惜他太过清高,明明与众人坐在一处却像独占一隅。    听说林家大公子声名远扬,十岁做的文章就已受人赏识;十七岁解试考了第八,那年因他年纪尚轻又不幸染风寒,故延三年,准备参加后年省试。路上,林安就对这个儿子称赞不已,十分地自豪,说他是当宰相的料。    终于见到真人,与鹫儿所想的模样相差无几,她在心里掂量,觉得此人古板正经,不及林逸通透。一个柑子吃完,他还在看书。    鹫儿把柑皮扔入火笼,桔皮清香慢慢地飘散开来。林暹终于转过眼,目光触及到鹫儿脸上又冷冷地收了回去。    紫檀案上的博山炉腾起一缕直烟,经风吹拂,散了,模糊了,晃得每个人的脸都朦胧了。    林璎消停了会儿又开始发问,连珠带炮的。    “妹妹,人家刚来,你可别把人吓坏了。”林二郎戏谑,人歪靠在小榻圆枕上漫不经心撕着柑瓣上的白筋。    林璎厌恶地瞪他一眼。“兄姐都没吭声,你发什么话。”    “兄长不刚才不是发话了,你还不懂吗。”    林璎不服气地哼唧一声,眼睛暗瞟林玥。    林玥抿口茶,扬起眉眼,笑问:“敢问一句,鹫儿如何与爹爹相识的呢?”    话落,垂花轩安静了,翻书声不经意地慢去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