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村里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所谓的嫁给山神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打着嫁娶幌子的祭品而已。
每隔二十年,山神便要娶一次新娘新郎,一般在嫁山神的日子临近时,疼爱自己儿女的人家就会尽量把孩子的嫁娶之事给办了,省得再出什么事端。
“那你不恨么?”
“怎么可能不恨。”苏瑶愤愤不平地捶了一下被子,“到现在竟然还有傻子信什么破山神。”
虽然她是穿书的,但是在这里实打实地生活了十几年,莫说这个世界的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哪怕是左邻右舍的,多少应该也有些情谊了,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把她当作祭品推了出来。
苏瑶因为潜意识里的记忆,跟父母之间的感情淡薄,交流也不多,平日里也只是闷声做活,可被自己名义上的家人抛弃这件事多少也让人感到沮丧。
“那苏瑶姑娘要不要报复回去?”玉郎君半引半诱,如同引人堕落的妖魔。
“他们背叛了你,便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算计你,要你献出命来,以牙还牙,便该要他们的命来偿还。”
苏瑶想了想,拒绝了,“我打不过那么多人的,能顺利逃出去就很不错了,而且我也打不过那些妖怪。”
床很大,苏瑶抱了两床被子,分了玉郎君一床,她躺下,由于惯性,顺势在床上滚了半圈,刚好凑到了玉郎君身边,马尾也恰好散了开来,她道了句抱歉,刚要起身。
却见玉郎君俯身下来,凑得很近,近到苏瑶可以借着走廊外昏暗的光线看清他长长的睫毛。
他温柔地替苏瑶理好刚刚散开的发,冰冷的指尖如同粘腻的蛇,“你可以的。”
前世林厌玉与苏瑶可以称得上是死生之敌,但是他与苏瑶的交集并不多,甚至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饶是如此,多多少少也从旁人口中听闻过苏瑶的事迹,身为天初派第一人,以剑入道,便是未踏入仙途之前,也是能以一人之力与修士硬抗的。
苏瑶眨眨眼,“努力一下应该是可以,但是我不太想杀人。”
“因为所谓的仁义之道么?”玉郎君语气不明,尾音上扬,似是不解又似是嘲弄。
“不是,原因其实挺复杂的,我也说不太清。”苏瑶撑起身子,看向玉郎君,认真道,“第一,让我嫁给山神的是整个默认的群体,但是如果以个体来看的话,大部分人对我还是好的。”
“二妞给过我麦芽糖吃,狗蛋帮我收过麦子,李二叔还给我做过草蟋蟀,至于我的父母…”苏瑶顿了顿,语气有些犹疑。
她虽然一开始并没有记忆,但是潜意识里却对自己的父母并不是那么亲昵,稍大一点之后更是如此。
苏母曾经对旁人说过好几次苏瑶不怎么撒娇,冷心薄情的,感觉隔了一层,不是个知冷知热的。
“可能是我先开始心虚的,所以我觉得他们也没有责任对我好,说到底,如果嫁山神是一个村子世世代代的传统,那他们也不算故意送我去死,他们错在愚昧,可我有时候会想,愚昧是他们的错还是愚弄他们的人的错?”
其实作为天初派的附属城池之一,浣纱城被灵气浸润,庄稼作物产量很高,哪怕是这么一个偏僻的山村也不愁吃穿。
一开始苏父苏母也跟平常人家的父母没什么两样,直到苏父开始渴望踏上仙途。
他到处求仙问道,荒废土地,不务农事,把家里的东西跟口粮卖掉,甚至拿了苏母辛辛苦苦织布得来的钱作为路费去寻所谓的仙。
全然不顾一家死活。
他一走就是将近年,一个月前才风尘仆仆地回来,苏瑶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后来才知道,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个劳什子山神。
甚至不惜于牺牲自己的女儿。
苏瑶稍大一点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做活,上山采药补贴家用,她体谅苏母辛劳,也知道弟弟妹妹年幼,苏母曾经说过,她最懂事。
她最懂事。
苏瑶想,可惜懂事不大好,她的父亲推她入火坑,她的母亲沉默着替她挽起长发,戴上凤冠,盖上盖头,送她上了花轿,她的弟弟妹妹送亲,欢快地唱起歌谣。
她还记得歌谣的开头。
毋叫毋叫,乖乖上轿。
“还有一个原因。”苏瑶道,“我没有杀过人,可我知道生命是很沉重的,无论是给予生还是给予死,都会产生联系。”
她上花轿的时候就在想,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生养之恩跟这些仇怨便算是一笔勾销,往后再也不要有什么牵扯。
“如果他们就拦住我的去路,对我举起刀来,我自然可以还以刀锋,可要我主动去杀死他们,我做不到,如果这样做了,我怕是这辈子都会记着这件事。”
玉郎君静静听着,并未出声打断,苏瑶也就继续说了下去,“说我软弱也好,伪善也罢,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与其说是我放过他们,不如说是我放过自己,我不想日后活得那么沉重。”
没心没肺一点挺好的。
林厌玉垂下眼帘,语气意味不明,“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