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牧川那侧的车窗被敲了两下,他却毫无反应。 冬苗探过头说:“你那边……” 她这才看到,他白着脸,一动不动地靠在座位上。 “牧川?”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仍旧一动也不动。 这是被吓住了吗? 冬苗探过身子,上半身悬在他的腿上,垂下来的衬衫衣角滑过他的他的西裤,他的腿抖了一下。 她将玻璃摇了下来,外面站着一个大叔,穿着草绿军大衣,带着皮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冬苗。 冬苗蹙眉:“有事?” 大叔抄着手咳嗽一声,“你们车怎么停在这里?” 冬苗往旁边看了看,“地面结冰,坡上不去,这里是哪儿?” 大叔倚着车门,斜瞄冬苗,“这里是岚花山风景区,冬天这里只有光秃秃的树和光秃秃的山,哪里都没有人,遇上我算你们走运了。” 他朝旁边撇了撇嘴:“我是这旁边的庙里看大门儿的。” 冬苗一脸惊喜说:“寺庙吗?那可太好了,这里还有和尚吗?我想请人帮忙推推车。” 大叔直摇头:“哎哟,这大冬天的进山的人少,更别提去庙里的了,都临近年关了,谁还肯在这里啊,庙里的和尚都回家去了,只留下我一个。” “你说你们大冬天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开进这坡底,唉,你们这上去可就难了,这车动力也不行啊,坡上又都是积雪,又湿又滑的……”他的眼神又开始往冬苗身上溜。 牧川往前一倾身,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牧川冷淡地盯着他:“你要多少钱?” 大叔“嘿嘿”一笑,直接伸出了五根手指,“小兄弟,这么冷的天我出手也不容易,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帮你们推车,我……” “你在坡上倒水,让坡地结冰,把车困住,然后,再站在这里提供帮助,漫天要价。”他说的笃定无比。 冬苗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的吗?” 车外的大叔当即就怒了,他的手从窗中伸进来,似乎要抓住牧川的领子,用蛮力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然而,牧川行动的甚至比他还要早,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摇上玻璃,刚刚好将他的手臂卡在了玻璃与窗框间。 “草!”大叔朝雪地吐了一口浓痰,瞪着两人骂:“你个小兔崽子,草你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还不领情,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赖上你了,你要是不给我个几千我就非不让你们走!” 牧川面色更冷了,“嘴真脏。” 大叔死命地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臂,还想要去抓牧川。 牧川身后的椅背突然往后一倒,他也跟着躺倒,躲过了大叔卡住手臂后到处乱挠的手指。 牧川淡淡说:“你打算的真好,只可惜遇上了我。” 大叔气呼呼抻着脖子,还想要再骂他,却见他突然掏出一个小本子,打开,抵在玻璃上。 大叔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白了。 牧川盯着他的脸说:“你还未看清证件就先变了脸色,看来你对这个很熟悉,原来是惯犯。” 大叔脖子上爆出了青筋,厉声争辩:“你、你胡说什么!” 他的眼神左一撇右一撇,人也哈下腰,笑呵呵说:“小兄弟,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我方才是着急了才会胡言乱语的。” 冬苗对牧川突然爆出的职业感到十分好奇,还是先问起了眼前事:“怎么回事儿?这是他的骗局?” 牧川收起警察证,轻声说:“是啊,他将经过的车困在这里之后,再借着推车的名义跟车主要钱,拿到钱后,他不会让推车成功,随后,便会提出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冬苗不由望向大叔。 大叔忙否认:“你血口喷人,我从没提钱的事儿!是你先提的!我、我就是好心帮忙!” 牧川没理会他,一双眸子望向冬苗,他指着寺庙墙边的两扇紧闭的侧门说:“从这个门进去,就是寺庙中一处广场,顺着一道缓坡往上就是寺庙正门,从寺庙正门出去,就是咱们来时的路了。” 大叔吃了一惊,“你来过这里?” 牧川看向他,“看来你是承认骗人了?” 大叔摇头,矢口否认:“不是!没有!我只是守门打更的,根本就没有大门的钥匙!” “是吗?” 牧川双手枕在脑后,恹恹地看着车顶,不紧不慢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大衣右边的口袋里就放着这扇侧门和大门的钥匙。” 大叔彻底傻了眼。 牧川觑了他一眼,声音平平:“很不幸,看来我又猜对了。” 冬苗拍了拍手,佩服的五体投地,可她仍旧纳闷儿:“咱们两个人明明坐在一辆车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一样,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牧川摸了摸头发,轻声说:“我是学这个的。” 冬苗紧紧盯着他。 牧川低下头小声说:“刚才你从坡上溜下来的时候,车灯照在路面上,我通过路面反光看出了路面结冰,这条小路是风口,临近坡上的积雪都被吹到了坡下,雪都没了,冰又是怎么来的?” “而且,这位叔叔的反应也未免太快了,”牧川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人在遭遇未知情况都是倾向于观望,尤其你说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你该更加谨慎才是,可你在两分钟内就冲了出来,可见你一听到车打火的声音就跑出来了,若不是在这里安排下陷阱,你这么着急出来做什么?” 大叔梗着脖子:“我、我那是热心肠!” 牧川瞥了大叔一眼,手机屏幕亮起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上像是挂了一层银霜,他无情地揭开他的谎言:“撒谎,你一听到车声就跑出来,热心什么?热心于尾气吗?” 大叔被他呛了一跟头。 冬苗忍着笑容又问:“然后呢?你又是如何看出寺庙里有路的?” 牧川手指抠了抠脖颈上的围巾儿,低声说:“你开到坡顶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厉害,那钥匙呢?你怎么知道他的钥匙在左边兜里?” 牧川将下巴往围巾里藏了藏,“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在提起某物的时候,倾向于看向或者触摸那物。他一提起钥匙,就看向自己右边的口袋,还把手放了进去,最重要的是我还听到了钥匙碰撞发出的声响。” 所有的伎俩都被看穿了,大叔的脸色一下子灰败起来,他试图努力拉关系说:“小兄弟你放我一码吧,我今儿个这是头一次这么干,我也没法儿啊,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我是真的缺钱……” 牧川冷淡地从围巾中露出脸,“到现在,你的嘴里还是没有一句实话。” 他指着大叔被夹进玻璃里的手说:“烟味儿,新扑克牌的味儿,你没钱恐怕是因为输光了吧?” 大叔的脸色一下子凶狠了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荒郊野岭就你们两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他冲着门内大喊一声,一帮膀大腰粗的汉子突然冲了出来,团团围住了冬苗可怜的小车。 冬苗迅速摇上了车窗。 大叔洋洋得意:“没用了,早说你这个小车不顶事儿了!” 牧川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他环顾众人,把玩着手机问:“你们确定要袭警?” 那几个大汉踌躇了。 大叔凶狠说:“别信他说的,他手里的证件是假的,小孩子在网上买着玩儿的东西还想骗老子?” “看他的脸!一副高中都没毕业的模样,毛还没长齐,奶都没断,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小兔崽子!我呸!” 冬苗举起手,抬了抬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说:“这样说就过分了啊。” 虽然他的脸的确很嫩。 冬苗一手将牧川护住,一手捏着自己的手机朝众人展示,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寒光,她对着大叔笑眯眯说:“不好意思啊,我报警了。” 话音刚落,震天响的警笛声便从坡上响起,紧接着,警车就因为轮胎打滑,一个接着一个从坡顶上溜了下来。 “条子来了!快跑啊!” 围住小车的汉子见了这阵仗立刻扭头,撒丫子就跑,却还是被从警车上冲下来的警察一个个逮了回来。 外面混乱一团,小车空间内却安静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红蓝色的警灯不断闪烁,投在他眸底。 他眸光流转,像极了吧台上的鸡尾酒,或灼热,或冷淡,却都是醉人的味道。 牧川注视着她护着自己的手臂,嗓子一阵发紧,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冬苗也纳闷,“刚刚你把大叔的手卡住说出他真实意图的时候,我才用短信将报警信息发送出去,警察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哦。”牧川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深深看着她。 冬苗白皙的掌心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你在看什么?” 牧川轻声说:“你不该这样做的。” “什么?”冬苗没明白他的意思。 牧川指着自己说:“我当时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仇恨值,如果警察没有及时赶来,你应该丢下我跑掉,而不是伸出一只手臂护着我,让他们也将仇恨投向你,我有自保的能力。” 冬苗吐出一口气,指尖抵在他的额头上,她没好气说:“你啊,当这是在玩儿游戏吗?什么仇恨值,什么丢下你,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牧川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与眼白的边缘似乎嵌上一道雪银色的光圈,那道光圈将她的身影牢牢锁在他的眼底。 “为什么……”他哑着声音问她。 她伸手按住他的脑袋,笑的温柔,“当然是因为你比我小,虽然你说自己是警察,我却只觉得你像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不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牧川沉下了脸,面无表情,他的唇一张一合。 “傻瓜。” “喂!好好跟姐姐说话。”冬苗揉乱了他的头发。 牧川倚着车门,盯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神情倦怠又温柔,他小声说:“姐姐是傻瓜。” “我真的要生气了啊!” 牧川侧过脸,将发烫的耳尖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你都不想想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办吗?你如果为了我受伤……” 他整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 冬苗拨弄了一下他的刘海儿,“事情都过去了多想无益。” 他闷声说:“所以,你果然缺了一样东西。” “哈?” 牧川坐正身子,深深地注视着她,“缺了我。” “哈哈——”冬苗捂着嘴大笑出声。 他懵了,湿漉漉的刘海儿重新落下,他瞪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局促又不安。 “我不擅长这个,是哪里弄错了吗?”他双手握在一起,紧张地攥紧。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土味儿情话啊!”冬苗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手中的手机也“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腿上。 他明明做了笔记,也进行了推算,她为什么不按照他预想的来? 牧川更不安了,他转过身子,要去勾后座上的大衣,却被她拦住了。 冬苗捏着镜腿,蹭了蹭眼角笑出的泪水,随后,带上眼镜一本正经说:“不约,弟弟我们不约。” 牧川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个色号,他怏怏的“嗯”了一声,随即坐回了座位上。 他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雨水打蔫儿的蒲公英。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手机上,伸出手去捡,他的动作实在太自然了,冬苗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这位半条手臂一直被夹在玻璃中的大叔突然像是小学生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一般,高高举起了手,朝着不远处的警车大喊:“报告!警察同志,这里有人耍流氓,我都看到了!” 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逮住了大叔,他探头看向车内,严肃问:“刚刚是谁在耍流氓?” 大叔双手被别到了身后,还不忘用下巴指向牧川:“就他,就是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假冒警察,还耍流氓!” 牧川转过头,还未说话,鼻尖嗅到一股温暖熟悉的香气,他的手臂被一条柔软的胳膊缠住。 温热细腻的肌肤贴上了他的脸颊。 牧川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 冬苗朝窗外的警察笑了笑,笑容温柔又羞涩,“这是我家亲爱的,他对我流氓,我乐意。” 大叔哀嚎:“美女你不能这么坑人啊!” 冬苗没有理会他,她继续抱着牧川的胳膊磨蹭,笑容温柔又暧昧。 牧川没有说话,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连身体都变得硬邦邦的。 那个年轻的警察也没有说话,好像还有些傻眼的样子。 冬苗将红唇贴上牧川的耳朵:“不配合我一下吗?” 她加重了语气:“亲——爱——的。” 魔障终于打破,牧川一格一格转过头,看向她,还没等他说话,那个年轻的警察立刻笑了起来:“哦,原来是川哥和嫂子。” 冬苗惊讶,“原来你们两个认识!” 大叔又后悔又无语,“草!居然真是警察!” 牧川微微张开嘴,吐出一口柔软的白气,他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一压,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藏起了她的尴尬。 她为自己解围,他怎么舍得让她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 牧川看向窗外的同事,点了一下头,又看向大叔,对年轻警察说:“查一查,这人有案底。” 那名警察立刻点头含笑:“明白,明白,那就不打扰川哥和嫂子了。” 他立刻带着大叔离开。 大叔一边走,一边扭头对牧川说:“小同志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你顶着这样的脸出来不就是钓鱼执法嘛!” 冬苗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谁让人家就长了一张钓鱼执法的脸呢! 车外的人离开后,车子里的氛围却是令人窒息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