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繁杂又琐碎,澹台雁虽然抱怨着,把原先一丝不苟的发髻揪得乱七八糟,眼睛却是亮的。
褚霖很怀念那神情。他刚认识澹台雁时,这种神情就经常出现在她脸上,后来玄武军成制,她一个没满二十的小姑娘带着鱼龙混杂的士兵四处征战,脸上也总带着这种神情。
到后来,澹台雁在他面前规行矩步,安辞定色,没有一丝破绽,也再不肯同他絮叨地议论这种微小的烦恼。
“……这么多人,月俸要花银子,入秋添衣又要花银子,真不知道是我养着他们还是他们供奉我。”澹台雁喝了口茶,后知后觉地瞧了眼褚霖,带着点儿羞赧地放下茶碗,“我是不是又说多了?”
潋滟的桃花眼弯起,烛火映在眸子里就像藏着的星光,褚霖摇了摇头:“阿雁都可以说给朕听,这些很有意思。”
他记得,前些天澹台雁还很怕他,甚至是避如蛇蝎,但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澹台雁却没再说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一会儿账簿,又瞧一眼他。
“怎么了?”
澹台雁眨眨眼,抿着唇露出一个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乖巧。褚霖被晃了下神,听见她道:“陛下也忙碌一天了,若是累了,不如就先休息吧。”
现下气氛太好,褚霖难得有些留恋:“不忙,朕不累,多谢阿雁。”
澹台雁却像就等着他这句话,笑意立刻变得更加真挚,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狡黠。
“陛下要是不累,不如就一起看吧。”澹台雁立刻从箱子里又拿出两大本账簿,递到他身前。
她语气里带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撒娇,褚霖既惊讶又好笑,心尖上还有点发软。
“好。”
褚霖既答应了,澹台雁立刻收回笑容,继续埋头书卷,很是翻脸无情。褚霖只能好脾气的笑笑,他对上她,总是没办法。
可转开眼看见那手掌宽的账簿,当朝皇帝深吸口气,居然生出些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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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雁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又是个大白天,褚霖已经去上朝了。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案边,见所有账簿都被归类好了。清查过的在一边,没查到的放在另一边,边上还有一封奏疏,文辞简洁直白,字迹工整,正是清查过账目的简要情况,是褚霖写的。
澹台雁拿起那奏疏,一字一句看过去,褚霖不但总结的好,还在边上用小字注明了想到的解决办法,又细心又周到。
他若是不当皇帝了,就凭这一手字和这奏疏的文采,当个教书先生也不在话下。
两人奋战一夜,效率是挺高,可这么苦熬也不是办法。澹台雁想了想,先叫宫人进来梳洗更衣,而后问他们有没有会认字的。
十来个宫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居然只挑的出一个宝绿和宝橙。宝橙的父亲是秀才出身,生了重病死了,她就被亲戚卖进宫,在进宫之前曾跟着父亲认过几个字,也会写。宝绿年纪小些,自幼就在宫里长大,是跟着宝橙才学了些字。
再说到算账,就没人会了。
都不会算账,那就只能自己做了。
澹台雁不由哀叹,认命地继续翻开册子埋头苦干,幸而身体大约自己也有记忆,这些事情虽然繁难,但她动作倒也不慢。
只是皇家产业着实又多又庞杂,有些出项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澹台雁一边翻看着,嘴上仍旧停不下来。
“……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供半年香火钱都能花两万两,这太安寺是用金子修的不成?”凤阙宫一整年的开销也不过是这么多,澹台雁随手拿朱笔圈起来,这就是下半年不再划用度的意思。
太安寺?
孟海什么也不会做,就被澹台雁安在身边打扇,若有什么项目要查询前例,澹台雁就使唤她去搬书。孟海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为什么耳熟,正拧着眉头细想呢,又听见澹台雁“咦”了一声。
孟海低头扫了眼,顿时觉得头皮发紧。
澹台雁手上的账簿白纸黑字写着,上半年有一笔三千两的出项,用途是修缮宫城墙面破损。上面说,旧年水渠改道有许多遗留下来的洞口,这次一并修整了。
水渠改道留下来的洞口,不就是澹台雁上回逃出宫时借的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