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也存有这个念头,盼着裴家祖母真心接纳自己这个孙媳,更盼着能和裴玄思生儿育女,一家人亲亲爱爱,其乐融融……
剧烈的头痛把姜漓从畅想中生生拽了回来,不知不觉身子也越来越沉,手上竟然使不出力气。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来回摇晃,没一会工夫,她就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拍着木栏,叫家奴停车。
暴雨把她无力的声音完全淹没,连自己都听不到。
忽然一个颠簸,姜漓没坐稳,不由自主地滚倒在厢里,顿时天旋地转。
这时候,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她听到竹帘窣响,似乎有人从外面朝里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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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天色一片混沌,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街上也跟宵禁后一样,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河边的埠头倒是零散停着几条船,时不时还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一辆马车从漆黑的巷子里疾驰而出,沿着河边的青石路飞奔,转过石桥,停在埠头旁。
赶车的人坐在梆盘上没动,把马鞭卷了卷,然后虚甩出了三声空响。
很快,一个红衣绿裙,体态臃肿的半老妇人挑着灯笼,从最近的那艘棚船里钻出来,后面还跟着个撑伞的粗壮汉子。
两人下了船,迎面走到马车旁。
“裴府的?”那妇人挑着一对三角眼四处打量,显得小心翼翼。
“瞧不见么?”
赶车人拿鞭子顺手指向背后的前桅,上面挂的风灯没点亮,那个“裴”字却依旧十分醒目。
看出不假,那妇人翻了翻眼皮:“人呢?”
赶车人这才跳下来,抖一抖蓑衣上的雨水,撩开罩帷。
横挑的灯笼伸进去,照出那张昏迷不醒,却仍然清丽脱俗的脸。
那妇人两眼顿时亮了起来,掩着兴奋干咳一声:“好,人我收下了。”说着偏头示意,让身后的汉子把备好的银钱递过去。
赶车人验明无误,就由着他们把车里女子抬出去,然后一言不发,驾车就走。
船里两人刚把抬来的女子安放好,那妇人就拍手大笑:“原先还疑心小小一个都尉家的丫头能有几分模样,没曾想竟是极品货色,哈哈,老娘这两百贯钱花得可太值了!”
旁边的汉子涎着脸赔笑:“恭喜妈妈收了件宝,嘿,就凭这丫头的身段容貌,也不用如何打扮,只须换两件像样衣裳,每日往楼上一站,底下还不挤破了门送钱来?”
话音刚落,后脑就挨了一刮子。
“撅着腚看不见天高的蠢东西!老娘稀罕几个散客手里的碎银子?”
那妇人乜着眼嗤之以鼻:“瞧瞧这丫头的底色,老娘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标志的,能不下点工夫在她身上?等回到京里,先晾她三两个月,等心静了以后,诗书礼乐,琴棋书画,一件不能少,都得给老娘学出模样来,等练得差不多了,再请宫里退下来的老姑子,手把手教她怎么伺候人,得是皇上见了也神魂颠倒才行。哼哼,等到个那时候,想叫这丫头陪上一宿,得多少钱?”
那汉子揉着后脑想了想:“这个……怎么也得一千两银子吧。”
“一千两银子?那是老娘拾掇她的本钱!一万两银子起价,概不赊欠,京里那些王孙贵人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什么东西都是只图稀罕,不看贵贱,要是能拔了头筹,就是再多花三五倍也不会眨一下眼……”
那妇人正口沫横飞,得意洋洋,外面忽然“砰”的一响,在雨声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什么重物落到了水里。
那汉子看了看她眼色,提着灯笼出去查看。
没多久又是一声落水的轰响,之后就没了动静。
这下子那妇人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拔腿奔出船舱,抬眼就看见那驾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前面赶车的已经不见了人影。
而在自己船边,河水涌着大圈的涟漪,还在向四周荡开。
那妇人早吓得魂飞魄散,被瓢泼大雨浇得浑身湿透才回过神,连滚带爬的正要逃,船舱里一个沉凛的嗓音忽然说道:“回来。”
声音不大,却如针一般刺穿了聒噪的雨声,直戳进耳朵里,更带着一股威势,让人无法抗拒。
那妇人立时像中了蛊,慢慢转回身,湿淋淋地爬了回去。
船舱里站着一个昂然挺拔的俊美男子,束在头上发髻几乎抵到了棚顶。
“说,谁叫你们做的?”
明明是逼问的架势,他脸上却不见喜怒,双手悠然负在背后,目光静静地垂着昏睡在软塌上的女子。
那妇人浑身打着哆嗦,结结巴巴道:“是……是裴家老太君……传的话,说把……家里的丫头卖……卖给我,今晚在这里交人……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许她回来……”
她扬着一张被雨水冲散了粉底的丑脸,乞怜地望过去。
转眼间,她整个人横飞出去,从另一头落进河里。
水花溅起,波浪涌了几圈,便在雨水浇灌下归于沉寂。
裴玄思眼中的戾色慢慢消褪,一双眸又变得深邃沉静,俯身拿手挑起姜漓尖尖的下颌,微凝着眉:“你,值一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