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小了,漫天昏黄依旧无休无止的四处漫张,整座城都像笼罩在夕阳暮色之下。
没有电闪雷鸣的预兆,大片黑云涌上来时,雨便悄然而至,而且一上来就是倾盆如注的气势,天地瞬间成了一片水淋淋的世界。
角楼的檐头下挂起了雨帘,风一裹就带着凉意,飞絮似的卷进来。
从这里居高临下的俯视,对面巷子中的三重院落一览无余。
裴玄思已经站了很久,眼看着挂有“裴”字风灯的马车停在门前,那个纤柔的背影被人搀扶下来,依然是恍惚失神的模样。
莫名的快感让他很是享受,照理说,再瞧下去已经没什么趣味。
然而,他却没有走。
或许是因为,他看到姜漓一个人又顶着风进了后院。
……
雨声响得躁人。
裴玄思凝立在那里,思绪悠然飘远,又好像一切都是昨天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会偷偷往酒缸里撒尿的年纪。
她更小,连话都说得不怎么伶俐,手上时时刻刻拿着蜜饯果脯,却总要和他一起玩。
那么大点的小丫头,谁耐烦让她老缠在身边?
他被烦得恼了,索性把她领到郊外,然后故意说去捉蝴蝶,哄她呆在那里等着。
原以为她不一会就该怕了,吓得越狠记得越深,从此再不敢跟着他。
谁知那丫头真就老老实实一直坐在树桩上等着,带来的零嘴吃完了,便揪朵山菊,一片片数着花瓣,始终不急也不闹。
最后,是他耐不住性子了,跑出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害怕。
小丫头先是笑着摇头,很快小嘴一扁,抱住他放声大哭。
那天,他背着她走回城里时,她早已伏在他背上甜甜地睡着了。
从那以后,他落下个习惯,有意无意总喜欢呆在暗处,偷偷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直到十年前,命中注定的那天,他们天涯两隔。
……
细碎冰凉的触感不断崩打在脸上。
无论锦袍的前襟还是眼睫和眉毛间,都莹润着星星点点的晶莹。
裴玄思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避,也没有拿手抹拭,不知不觉,视线前盈起一层淡淡的朦胧。
许久,后院小厅的门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瞧着上去之前差不多,也没见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裴玄思注视着她走过夹道,来到前院,却没有上楼回房,反而一路出了府门,又坐上门口那辆车。
家奴催鞭策马,匆匆驶出了巷子,折个弯,径直奔往城门方向。
·
天色越来越暗。
街市各处陆续点起些灯来,虽然不算多,也不太亮,但终究让人觉出了那么一丝生气。
马车开出城门,那几点萤虫似的光渐渐望不到了。
姜漓怏怏地转后头,栓好竹帘下的挂绳。
天暗得吓人,其实才刚过午不久,看着竟像是行将入夜一般。
车厢里黑漆漆的,间或有风带着雨丝从窗缝卷进来,凉飕飕地刺在脸颊上。
她下意识地拉紧衣衫前襟,头却一阵阵地闷痛,跟喝急了烈酒似的。
莫非真是着了风了?
感觉又不大像,身上不冷,额头也不烫,纯粹只是头痛,而且似乎就是出门这一会才开始的。
她把头靠在竖柱上,抬手按着眉间的穴位。
“少夫人,前面水积得好深,把路陷了,咱们要绕绕道啦。”赶车的家奴在前面朗声打着招呼。
姜漓正难受得厉害,随口应了一声,拿手托着脑袋,眼角瞥向窗外。
雨实在太大,四下里果然泥水横流,朦胧间有座山矗立在前路远处,此刻雾气缭绕,只能隐约望见几处不起眼的屋檐。
那里就是弘慈庵。
尽管姜漓知道,裴家祖母突然对自己转变态度很是蹊跷,这样硬赶着让她去求子也着实不寻常,可她还是听话的来了。
至于理由,不能违逆长辈也好,身为人妇的本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