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在撩拨大伙整死我吗?”江松看着瘸子的表情开始乐,“别说,我还真怕,所以要你三米以内,你是地头蛇,我真怕会撩拔的地头蛇。”
瘸子沉默了一会以组织词汇,这不是他想象的对话方式,“是要整死你,一直要整死你,越来越想整死你,不是迷龙那种整死,他是拿你当朋友了,崇拜你的老粗也越来越多了,你怎么做他们都会跟着。你这种人我明白得很,你们狂妄,你们有信仰,根本不在乎军功和出人头地,跟在你后边我们也别想有军功和出人头地,只有像苍蝇一样死掉,你把我们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这样死掉。你根本不会内疚,因为你知道,不管做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你一定也会这样死掉。”
江松在瘸子说话时早已站起来,在周围晃动着,纯粹像是为了分散后者注意力一样晃动着,“你怕死?你其实不像你嘴上喊的那么怕死。”
瘸子说:“怕不怕不是嘴上喊的,可我怕他们死。从伤了这条腿,没他们我死很多次了。一个锅里做饭的人,白菜猪肉炖粉条。你很会打仗,搞不好是个天才,没人想吃败仗,所以那帮兵油子见你像苍蝇见了屎。你想想,打机场我们是三百,后来又搜罗了一百,现在我们还剩两百,死一半了。没一个有怨言。你想想。”
江松居然还在沉吟思索,“如果有炮火,只会死一百。”
瘸子不再顾他的瘸腿,蹦了起来,虽然很虚弱,但是他像要杀人一样挥舞着他的手,“不用死一百,只要死了你!你骗得那帮傻子有了奢望,明知不该有还天天去想!他们现在想胜仗,明知会输,明知会死,还想胜仗!我头眼就看出你来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妄想,拖得我们也玩儿完!我管你想什么呢?可你拿我们当劈柴烧!你看我们长得像劈柴吗?我们都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江松沉默,他打着休息的手势让瘸子坐下,后者终于坐下,但瞪着他。
江松低了很久的头,然后抬起了头。
瘸子很少看见江松对活人这样严肃。像对死人一样严肃。他曾经判断他一心杀戳,敬重死者却渺视生人,曾经觉得在他眼里众人虽不叫炮灰,但也是祭品。
停了很久,江松说:“谢谢你轰走那具老化石,省得我费口舌。”
“什么意思?”
江松看了看四周,“估计日军在天黑后会再来一次进攻,两个小时,发现阵地空了他们会直扑机场,有整个晚上。”
“整个晚上做什么?”瘸子问。
“撤退,我带你们回家。”
众人又在林中以双纵前行,路越行越窄,让他们成了单纵,这回众人穿着衣服,携带着并不多的一些物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然杀气腾腾雄气勃发,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撤退是灾难。其他人想回家想疯了,可也知道撤退是灾难。没援助没基地没物资没据点没侧翼没后卫,戴安澜成仁,光荣而惨痛,孙立人一诺千金,护着盟军撤往印度,杜聿明错进了野人山,想家想疯了的家伙最理解他,他有一颗小喽罗一样脆弱善感的心,他想回家,于是全军尽墨,他们回国后很久,还看见那些不人不鬼的幸存者从莽林里出来。
众人是一小撮永不会被记载的小人物和散兵游勇,走一条地图上没有的路插过封锁线,追寻主力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