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躲着,怕是会被射成刺猬罢?
那桂大婶,便是被远处的暗箭所伤。
而后,纪云汐想到了纪家军的军营。
她先让人去探了一眼。
可回来的人告诉她,纪家军根本没有军营。
他们来的匆忙,而且背的都是给灾民用的物资粮草,扎营的用品,纪家军未带。
这些日子,二哥骗她说睡在营地之中。
可其实,纪家军睡在树下,以湿润的土为席,以雨为被。
算来算去,矿洞反而是最佳的避难所。
纪云汐当机立断,令人唤来太子,和受伤的纪明焱一起,待在矿洞的一角,远离人群。
晚香已回,和纪云汐雇佣的武林高手们携手,护着后方的纪云汐几人。
其他人不会是皇帝的目标,故而还如平常一般走动,继续给新上来的灾民们救治。
太子虽不太想这般窝囊的被护着,但太子也不傻,分得清孰轻孰重。
若说他父皇最想谁死,怕就是他了罢。
他没说什么,在纪明焱旁边躺下了,打算趁机补眠。
熬了好几夜,太子眼下的青黑,愈发重了些。
太子越睡靠得纪明焱越近,纪明焱忽而痛呼了一声:“殿下,你碰到了我的伤口!”
太子被吓醒,忙退后了一些:“明焱,你没事罢?”
纪明焱疼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有事。”
太子:“…………”
从来无人在他问有事没事时,会说有事,都说无事。
纪云汐靠坐在一旁微微出神。
闻言她看了一眼,对欲起身的太子道:“六哥无事,殿下你不用管他。”
纪明焱嘟囔道:“我真有事,疼。”
但太子也没靠着纪明焱睡了,他起身看了看,躺到了纪明焱斜角处。
毒娘子刚好坐那,见此转移了一下地盘,坐到纪明焱旁边。
纪明焱的苦大仇深向来持续不了很久。
他将毒娘子给的南瓜子用荷包装了起来。
荷包是纪云汐给他的,据说是雪竹亲手所绣。
纪明焱问道:“阿毒姐,你说这南瓜子种地里,还能长出南瓜吗?”
毒娘子一脸嫌弃:“人家都熟透了,你说能种出来么?”
纪明焱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试试怎么知道。”
毒娘子啐了一口:“你试,能种出来我喊你当爷爷。”
纪明焱顿时就喜不自禁:“可是真的?我打算用幽山的土种。”
上回从幽山回来,纪明焱挖了一堆土,打算回上京城的时候,用在他的院子里。
纪云汐听着毒娘子和纪明焱嘀嘀咕咕吵吵闹闹。
洞外的天一点点变暗,一天就要过去,即将迎来夜晚。
夜晚,比白日要危险。
就在外头还有些光线之时,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太子忽而坐了起来。
他靠在墙边,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咳了咳,道:“我去趟洞外。”
见太子的面色,去洞外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纪明焱问道:“殿下你不能再忍忍吗?”
太子:“…………”
人有三急,怎么忍?
而且他已经努力忍了一会儿了!
纪云汐唤道:“晚香,你带着三人护着殿下。”
晚香站了起来:“是,小姐。”
太子有些脸热:“一定要晚香吗?”
纪云汐回道:“晚香在这些人中,身手最好。”
太子无法,带着四人去洞外如厕去了。
就在太子即将走到洞口之时,灾民中忽而窜出八人,兵分两路,四人直冲太子而去,其他四人冲着纪云汐而去。
八人年岁不小,剑法老道。
而临近洞口之处,还有远处的暗箭袭来!
宅长老一直隐在太子周遭,见此一把拉住太子,躲过一箭。
又有暗箭,又有四名身手不弱的剑客,宅长老晚香五人,也十分被动。
纪云汐这处情况更糟。
留下的四名武林高手,没几招便败下阵来,短短时间内,两死两伤。
纪明焱手一撑,一声不吭站了起来,和毒娘子一起,一左一右护在纪云汐身前。
四名老者见状就提剑刺过去!
他们在这矿洞里藏了数日,一直未轻举妄动,就为等得八人到齐,等太子和纪云汐同时出现,等一个最佳出手的时机。
而现下就是!
身手最强的吴惟安,已被掌门牵制住。
纪云汐吴惟安两人在暗处的人手,也早已暴露出来。
可四人剑刚出,一把大铁剑忽而挥出来,用力拦腰斩下,震得四把剑嗡嗡作响,四名老者拿剑的手腕微抖。
四名老者一退,他们各自对视一眼,也不惧。
其中两名朝雪竹围了过去,另外两名毫不犹豫继续逼近纪云汐三人。
围住雪竹的那两人,是北山剑派除掌门外最厉害的两位长老。
其中一位目光歹毒地盯着雪竹:“好啊,老衲本就欲取你狗命!我那妹妹,可是被你亲手所抓?受死罢!”
剑法来势汹汹,雪竹也不敢轻慢。
他一脸认真,与两位长老大打出手,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纪明焱和毒娘子的心,提了起来。
两人盯着剩下的两名老者,投了不少沾着毒的暗器出去,可悉数被剑挥开,甚至有一枚被挥到了人群之中。
两人心中一凛,望着这一矿洞满脸惊恐的普通百姓,有了顾虑。
纪云汐看着犹豫徘徊的两人,脸上也无惊慌,冷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之时,暗处跳出了十二人,齐齐冲开剩下两名无人牵制的老者。
见到这一幕,八名老者皆是一愣。
纪明焱和毒娘子也愣了。
纪明焱回头:“三妹啊,你暗处到底藏了多少人?”
纪云汐望着那八人,眸光中也带着诧异,她轻声道:“我只藏了六人。”
有六人,自始至终,一直未曾出现过。
这是纪云汐给自己留的底牌。
而另外六人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只有他了。
她都有底牌,他怎么可能没有。
纪云汐轻轻阖上了双眸,睫毛不住颤动。
这人啊,真的是……
最后出现的十二人,作为纪云汐和吴惟安留的最后一手,身手不会差。
八名老者瞬间落在下风,甚至有好几人受伤。
他们当机立断,也不负隅顽抗,就欲退。
太子那头的四名老者本就在洞口,退得最快,一转身就冲入了雨里。
晚香带着人迅速追了出去。
纪云汐那边的四名老者,离洞口还有些距离,再加上雪竹身手不赖,他们难以脱身。
眼看今日可能就要交代在这,谢夫人的哥哥谢长老往人群中看了眼,二话不说就飞了过去,冲入人群中,拿起剑便往下砍。
一时之间,矿洞之中惨叫连连,鲜血四溅。
灾民们如蝼蚁般四散,挡住了雪竹他们往前追的路。
其他三名老者见此,有样学样,跟着谢长老扎入人群中,打算趁乱逃离。
人群中帮着给伤患包扎的宝福,在刚刚看见纪云汐遇袭之时,便不管不顾朝纪云汐跑去。
却被秋玉大姐一把拦住了。
秋玉大姐骂道:“你疯了吗?那剑可不长眼睛!”
宝福急着跳脚:“我家小姐还在那呢!小姐还在那呢!”
秋玉大姐:“你会武功吗?你过去能干嘛?你还没过去,怕是就被一剑砍了头,都近不了你家小姐的身!”
宝福:“可是小姐在那!”
秋玉大姐:“你家小姐先前没让你过去,而是让你留在我们这,就是不让你去帮倒忙,在我们这避着啊!晦气!”
‘帮倒忙’三个字一出,挣扎着要跑过去的宝福便不挣扎了。
她急得眼睛红得像兔子,但还是忍耐住没过去添乱。
是啊,她不像晚香那样,会武功,也没那么稳重,故而小姐有时候做一些事情,便会支开她。
小时候宝福不懂,还硬生生要凑上去。
小姐事后虽未说什么,但宝福偷听到了其他丫鬟说的话,说她总是帮倒忙。
宝福抹了把眼睛,焦急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盯着纪云汐看。
看到忽而出现的十二个人,她一下子破涕而笑。
她就知道,小姐总是最厉害的。
小姐总是有法子化险为夷。
宝福松了口气。
眼看那三名杀手从人群冲了过来,宝福连忙避开。
她也要好好活着,帮着小姐打点这打点那呢。
小姐其实最怕麻烦,虽然赚很多钱,也喜欢看账本,但不喜欢管库房,也不喜欢管家中众人衣食住行的小事。
虽说她没有晚香那般会武,也不太聪明,但这些事,宝福都还挺擅长的。
这些年和小姐一起,经历了不少事,还有晚香会提点她一二,宝福身姿灵活,那些挥来的剑,她都悉数躲过了。
只是,忽而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哎呦’。
很熟悉的声音,是秋玉的声音。
宝福转身看去。
秋玉先头腿受了伤,这些日子虽然都有按时上药,但她跟着宝福她们来来回回忙活,忙着烧大锅饭,抢着洗碗,动来动去,不得安生,伤也没怎么好。
秋玉跑不快。
能躲开这么多剑,秋玉已经尽力了,她的腿,伤口破开,血又涌了出来。
剑被高高举在头顶,而后轻巧挥下。
剑尖泛着银光,阴森冰寒,高高在上。
宝福跑了回去,她将慢半步的秋玉压在了自己身下。
好疼啊。
宝福想。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感受到这种疼了。
宝福转过头,朝纪云汐在的方向望去。
视线之中,烟青色的裙摆疯狂摇曳着,一双精美却脏了的绣花鞋跑了过来。
那是此次清河郡之行,宝福亲自替纪云汐收进行李之中的。
涣散的瞳孔中,宝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家小姐,她也是如现下这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宝福一开始并不叫宝福,她和家生子晚香不一样,她是七岁才进的纪家。
七岁之前,宝福从没吃过饱饭,家人嫌弃她是个女娃,对她非打即骂。
宝福从小就不是吃素的,她有样学样,爹娘打她骂她,她就算落一身伤,也要还手骂回去。
爹娘多次把她卖出去,但宝福在人家家里,也泼辣得厉害。
宝福次次都被退货。
卖又卖不掉,虽然性子差,但宝福干活确实利落。
家里人也还留着她。
七岁那年冬天,她看弟弟的时候,弟弟不小心磕绊到,手臂划了条血痕。
爹娘在冰天冻地的路边,当着众人面将她打得皮开肉绽。
宝福奄奄一息之时,纪家的马车在旁停下。
管事过来问她爹娘。
“我家主子缺个丫鬟,你家女儿卖不卖?”
“卖,当然卖!”
“怎么卖?”
“一……一两?要是贵人您嫌贵的话,少一些也成啊。我家这死丫头皮实,各种活计都能干,怎么打怎么骂都没关系!”
绣着团花、蝙蝠图案的马车帷幔被一只孩童的手掀开。
不过五六岁的纪云汐,便一身气派,小脸冷如白玉。
谄媚的爹娘对上一眼,便不敢再看,忙低下了头,生怕多看一眼便惹贵人不喜。
“买了罢。”纪云汐看了眼管事,想了想,“从今日开始,她便叫宝福。而我,不打她也不骂她。相反——”
她顿了顿,看向那对爹娘,眉眼极冷:“我护她一生平安,给她一世富贵。”